又是一次“步约而同”的盛会,只是这回的相聚气氛与往日不同。
毕竟她们刚刚听说,战神为了救故渊上神而身受重伤,至今未醒。
医官们常住战神殿不说,天帝与众神议了许久,至今未出,想来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救治方法。
虽如此,但据说还有一息尚存,大概暂且没有性命之忧。
数万年来,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活着从诛仙阵里出来,这一出还是俩!战神不愧是战神!
众女仙不免激动了一把,她们之中,有人喜欢战神的美貌,有人喜欢战神的强大,此时便是各有各的担忧。
她们从四海八荒匆匆赶了过来,听说战神殿已被重重天兵看护起来,她们便是想去看望看望,也都无计可施。
“棠西,”一个女仙说话了,“你传信将我们聚集过来,有什么想法就说一说吧。”
一身青色仙纱的女仙转过身来,模样很是乖巧,正是许久不见的青鸟棠西。
西王母有心分散她的注意力,将她派去很远的地方传信,飞得她翅膀都要断了,也不敢抱怨什么,这一回来,就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她简直都要疯了!
是以她借着棠梨心软,让她顶了自己的活儿,趁机出来将大家紧急召集过来,便是为了救治战神一事。
“你的心情我很理解,毕竟我的内心也如你一般焦灼悲痛!”其中一个女仙在听完了棠西的请求后,答道:“但捐献修为一事,请恕我无能为力。”
“此时他昏迷不醒,药石俱枉,为今之计,只有为他输送法力才可助他自愈!”棠西激动起来,“你们日日都说对他如何心动倾慕,怎么,你们的倾慕之情就如此浅薄吗?!”
“再如何心动又有什么用,他始终不会属于我们任何一个人的!”女仙也嚷嚷起来,“而我们,大多都在离天界很远的仙山住着,我们有我们的亲朋好友,有的还有自己的小家要顾,你叫我们为他折损修为?!这根本就是强人所难!”
“不过是一些修为罢了,又不是要你们的命!你们再回去修炼不就好了?!”
棠西这话一说,所有女仙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了。
“我们的修为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是无数个寂寞的日夜熬出来的,我们是喜欢战神没错,可要为他做无怨无悔的牺牲,我们做不到。”
“他都不知道有我们的存在,我们不过是一厢情愿,怎么就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
头一次听见这样的话,棠西气疯了,“你们拿着战神的‘宴台惊艳图’日日观摩的时候,怎么不说一厢情愿?!我说了,不要你们去死,就只是捐献一些修为罢了!我又不会要你们变回原形重新修炼!”
“别说得这么难听!你扪心自问,你自己愿意吗?”一个女仙阴阳怪气的反驳道:“你可是西王母身边得宠的青鸟使者,你愿意变回青鸟,不能说话不能化形的度日吗?!”
“我愿意!”棠西吼了出来,红红的眼睛落下泪来,“我愿意!哪怕把我的性命拿去!我都愿意!”
她这一吼,众女仙倒是停止了七嘴八舌,纷纷惊讶的看着她。
有女仙偷偷的议论道:“她绝对是动了真情!这执念朱砂一定早就生了吧?只不过法力比我们高,掩藏起来了吧?”
此说法得到了许多女仙的认同,她们心里一下子放松下来,“既如此,我们与一个生了执念的人争论什么。”
“你待如何是你的事情,但你也不能强迫我们!此番前来,我已带了许多灵丹妙药,这已经是我能力范围内可以做到的一切了!”
说完,女仙放下几瓶药驾云离去了。
“其实,我也很想为他拼尽性命,可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这种事,一定要很亲密的人去做吧?我想,我却是没有资格的。”
这位女仙说完摇了摇头,也离去了。
“我们确实很爱他,但我们也不能失去自己的生活,爱莫能助!”
“对不起,他若醒来,我们一定再来看望!”
“我们那里有个很灵的祭祀大阵,我保证,我一定会为他日日祈福的!”
……
女仙们说完,纷纷离去,七彩霞光渐渐散落天边,棠西气得发抖,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直到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她回过身,看着还未离开的稀拉几人,怒道:“你们为什么不走?是留下来看我笑话的吗?!你们走啊!你们都走啊!”
几位女仙没有说话,那只手从棠西身上撤回的女仙回道:“作为神仙,你当知道,喜欢,实在是一种很浅薄的情感。”
“你无需责怪她们,要做一个追光者,首先,得置身黑暗,她们不愿,便选择了仰望,这本是没有错的。毕竟仙生漫长,总要找些想要又得不到的东西来吸引自己继续活下去。”
“她们不配!”棠西咬牙切齿的道:“平素表现得比谁都喜爱战神,遇到生了朱砂的姐妹,她们喊打喊杀形同恶鬼!但需要她们的时候,她们却一步也不肯上前,这就是自私!她们根本就是在污蔑‘信仰’这个词!”
“她们本就没有信仰过战神,不过是觉得他模样好,任谁也化不出那样的形来,又觉得他法力之深,穷自己寿数之极也永达不到,这其实更多的是一种羡慕和敬仰。”女仙低下头来看她,“你会为你羡慕却又毫不相干的人付出自己的全部吗?”
“……”如果那个人不是战神,自己当然不会。棠西默了默,问道:“既然如此,你们还留下来做什么?”
“我们与她们不同,也与你不同。”女仙继续说道:“我们不爱他的美也不爱他的强,我们爱的是他的牺牲!”
棠西诧异的看着她,竟像从来都不认识她一样。
女仙却不管她投过来的眼神,自顾自说道:“九天能安稳到如今,其实是许多人的牺牲换来的,但我,最心疼的还是战神。”
“那些离去的人,只看到他光鲜亮丽的一面,却不知他背后究竟是如何自苦。我们喜欢他,是因为他宁愿自苦,也愿意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守护着六界苍生,我们感念其苦,也愿意成为和他一样,拥有守护力量的人。”女仙微微一笑,这才看向她,“仙生漫长,这难道不是活着的更好意义吗?”
棠西泪眼婆娑的看着她,又一一看向那些留下来的女仙,“你们是最早进入‘步约而同’的人,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们!”
那女仙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指了指九天宫阙最中间的那一座,“其实,我们留下来也是无用,就算将我们的修为尽数献出,于战神而言,也不过沧海一粟,真正能救他的人,在那里面。”
棠西抹了一把泪,看向那座云霄宝殿,只听身旁的人又说道:“你以为,他们为何商议多日都未得出结果?此事你能想到,他们便想不到吗?只是愿不愿,值不值罢了。我这几天一直看着那扇门,门一开便是有了结果,只是,事到如今看来,战神这回,恐怕只能靠他自己了。”
九天宫阙。宝殿里站着的,都是对九天乃至苍生六界的安危说得上话的神仙。
此刻却悉数跪在地上,请求道:“还望天君三思。”
“战神犯下大错在前,此番又枉顾帝令,视天条若无物,便是错上加错!天君不罚他也就罢了,怎的还要商议如何救他?!”
“正是如此!何况万万年前,救先战神归虹已花去天君万年修为,此次战神不顾九天安危,耽于情义,竟然以身犯险到如此地步!他眼里哪里还有六界的安危!这样的战神不要也罢!天君何必花心思救他!”
“我们可以花二十万年等一个新的战神,但若天君执意救他,魔域得了消息前来发难,我等……怕是不论等多少年都再等不来一个新的天君!”
“若一定要救他,那便由我等出修为救治吧,左右不能令天君涉险!”
“我不同意!他为私心犯下天条,种因在先,恶果却要由众神来吃,这是何等的不公平!我第一个不答应!不是我给不起,便是要牺牲哪怕一个天兵的修为,我也是不能同意的!”
“此事确实不能开这先例,虽然战神特殊,但也不能仗着这个便有恃无恐,他若将自己的责任时刻牢记在心,便不会犯下这等错事!此回若损兵折将的救了他,保不齐他觉得不过如此,下回又再继续,若此往复,九天又有多少能力次次为他的错误负责?!”
“是了,必须叫他吃下这一教训,方才不会有恃无恐、为所欲为!”
“天君莫要忘了,他本该是君上手中的一把刀,千万不要本末倒置啊!”
……
众神你一言我一句的议论不休,但说来说去竟都一个意思!天帝了然于心,揉了揉额角,重重叹了口气,“你们的意思本君已知悉,便按众神的意思去办吧,但,修为不送,神丹妙药不能断绝,希望诸位慷慨解囊吧。”
话到这个份上,众神便不再多言,纷纷称是告退。
天帝站起身来,走了两圈,终是掐了一个神行诀。
姻缘殿里,月下仙人正喝得两颊通红,眼皮一抬,瞧着突然多出来的人,笑嘻嘻的问道:“怎么,天君是来放我出去的么?”
天帝也不怪他失礼,自己坐到他对面,抢过他手中的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入了口,才皱眉道:“这什么酒,怎的如此苦寒?!”
“苦寒?”月下仙人闻言一思索,大大咧咧道:“那便就叫苦寒酒吧。”
天帝运起法力将体内的寒意逼退,这才发现,月下仙人已喝得眉毛都染上了霜雪。
“你法力不济,无法消解这入骨寒意……又是何苦?”
“苦吗?我觉得不苦。”月下仙人笑意渐渐消失,“与她比起来,我这根本算不得苦。”
瞧天帝不再动杯,月下仙人神色一收,开始劝酒,“来我这殿里的人,不跟我喝两杯,那是说不过去的,来来来,我给你续上!”
“这酒很好的,是我亲手做的,虽然入口寒冷刺骨,但喝了能将心冻住!”月下仙人露了个略带嘲弄的笑,“冻起来就不能再胡思乱想,便能成为与你们一样,只为天道活着的人。”
天帝岂能听不出来,他却没有责怪,反而问道:“你恢复记忆了?”
月下仙人摇了摇头,“我若都想起来了,还能安安生生的在这里喝酒?”
想起曾经的归虹那恣意的性子,天帝不免摇头苦笑,转念又想,如今的你法力尽失,便是想起来了,又能如何?
但他摇了摇头,没有说出口,而是问道:“我若放你自由,你便要去找她吗?”
“……”月下仙人抓着杯子正往嘴里送酒,听了这话,愣了很久才将那口酒喝到嘴里,他张了张嘴,说话还带着寒气,“归虹已死,活着的是月下仙人。”
从前的记忆还被自己当成逸闻故事来听,而今虽然知道主角是自己,却全无感受,这样的自己,很难再说还是原来的归虹。
他不能让这样一个陌生的自己,去破坏他们曾经美好的回忆。
便让归虹在她的记忆里,像个英雄一样的死去吧。
天帝看他脸上有几分落寞,便安慰道:“你想得分明便好。”
月下仙人微微一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而问道:“步霄现在怎么样了?”
“他……”天帝顿了顿,笑道:“你倒是聪明,不问这入诛仙阵的故渊如何,反倒先问起没受任何刑罚的步霄来了。”
“他有情义,必不会看着好友陨灭而无动于衷。”
“是啊,你们都有情义。”天帝手指敲击着白玉一般的桌子,意味深长的说道:“所以,一个永失自由,一个重伤未醒。”
月下仙人也笑,飘忽的眼睛却突然定了神,他看着天帝,一字一句的回道:“没办法,谁叫我们是人!有血有肉的人!”
“我猜得到,你们定不会花多大的代价去救治他吧?”月下仙人想了想,说道:“大概又要拿着什么天道责任去谴责他,然后让他自生自灭,我说得对吗?”
天帝张了张嘴,月下仙人却摇了摇头,继续说道:“神职高的人,大多都是生而为神的人,俯瞰人间太久,他们不大懂得先做人再做神的道理,这点,我可以理解。”
做神仙和做天君可不一样,身居高位,有些事情永远不可能得到别人的理解,天帝想到这里,却只笑了笑,没有解释什么。
“但是,你们平时对步霄处处管制、苛刻,却没有想过,一旦到了九天危难之际,他便是要抛头颅洒热血的那个人,难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公平?”
“我虽没有从前的记忆,但我能感受到,他与我不同,他是心甘情愿为你们所用,即便你们只拿他当一把刀一柄剑,他也从未有过怨言,你们苛待他,他更苛待他自己,这样的一个人,你们如何忍心?!”
“……”天帝听了这许多,良久才问道:“你是在劝我救他?”
“不,”月下仙人倒了一杯苦寒酒,仰头一口饮下,这寒意让他的发梢也带上了冰晶,他却浑然不觉,犹自带着自嘲的笑,说着认真的话,“我说这些,是想告诉天君,你们不救可以,但请不要谴责他作为一个人的人性。”
天帝虽然没说什么自己的难处,但他也能猜想几分,是以,他拍了拍天帝的手背,说道:“不用救他,放心吧,我们战神命贱,只要一息尚存,就可自愈,与其再等二十万年,不若等他醒来看看吧。”
虽未恢复记忆,心思倒仍敏锐。
天帝长叹一声,侧眼瞧着战神殿的方向,终是未再言语。
战神殿里,承影也在叹气,他看着含光,说道:“他们竟然只送些东西过来!枉我先前还怪你不曾打开结界放他们进来救治神君,看来,你的担忧不无道理。”
“在他们眼里,神君便连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何必对他们抱有期望!如今,只盼神君早点醒来,不然他们说不得真那么狠心,要等一个新战神了。”看着轩辕走了过来,含光立马转口道:“我看仙子不眠不休的一直守着神君,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若你们谁去接替一下?”
“我去吧!不然又想去找那帮神仙讨个说法!”轩辕听着声还未走近便又转了身。
从前他总是大大咧咧,经了此事看到众神对战神殿的态度,竟也沉稳不少,知道把情绪藏起来了。
他这厢心事重重的往内殿走去,却没看到靠着墙根低着头的桃枝枝。
一直守着昏迷不醒的步霄,桃枝枝心里既焦灼又压抑。
她想为他求救,却不知道可以找谁帮忙。
她想来想去都没有想明白,这个出了什么大事都可以找战神解决的九天,怎么就不来救守护他们的神明?
原来,步霄他竟始终都是巨石上的那个孤寂少年……
而自己……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走近过他?
如此一想,更觉得压抑,便想着出来喘口气。
却不想听到了剑灵们的这番谈话。
想起含光说的话,她心里难受极了,偌大的九天,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为战神说句话吗?!
“你倒是伟大,我便当你陨了。从此以后,便有再多的战神出世,也没有一个会是你了。”
蓦然间,她脑海里竟然想起了这样一句话来!
还记得,这是一位快要消散的残魂阴差与她讲的奇闻轶事。
那时,他说……是谁说的这话来着?
灵光一现,桃枝枝一拍脑袋,是了,是西王母!
到了如今,不管那阴差所说逸闻是真是假,这昆仑虚,少不得是要去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