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奉甲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由得他不惊讶,哪怕他已经故意打散了头发,更换了装束,但白奉甲依然一眼便认出了他,正是曾经在喇嘛寺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白礼贤,白城白家当代的麒麟儿。
白家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怪刚才雪影提及白家之时态度模糊,白奉甲一下想到了许多事情。
而白礼贤能出现在此处地堡之中,并能参与如此隐秘之事,自然应该不是外人,只是雪影没有具体介绍,白奉甲一时也不好过问太多。
白礼贤苦笑一声,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伪装得挺好,但没想到百密一疏,直接碰上了认识自己的白奉甲。
朝着白奉甲抱拳行了一礼,笑着道,“这位大哥,又见面了。”
雪影看着眼前二人,诧异道,“怎么,你们认识?”
白礼贤朝着雪影也行了一礼,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得多谢这位大哥手下留情,否则估计雪影姑娘此刻也见不到我了,而且我......”
说道此处,白礼贤当即便住口不言,只是又朝着白奉甲郑重行了一礼。
白奉甲自然知道他是在为自己救了白蓁蓁而致谢,不闪不避坦然受了一礼。
雪影侧头面带笑意地看向白奉甲,看来白奉甲还有许多自己还不知晓的秘密啊,可惜现在并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转过话头笑着道,“二位之前既然见过,那事情便好办多了。”转头郑重地朝着地堡之中的一众流民道,“各位兄弟姐妹,这位,便是当今白家的二公子,白礼贤。”
白家二字一出来,地堡之中赫然响起一阵吸气声。
无论是谁,只要生活在白城之中,自然都多多少少知晓白家的名头,哪怕现在白家可以避世,名声势头早已不如当年,但白城的存在便决定了白家的地位。
而知晓更多内幕的白奉甲,则早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难道一直想要隐藏自己的白家,终于要耐不住寂寞要入世了么?如果真是如此,那么风雨间又该如何?
白奉甲心中翻江倒海,却听白礼贤朝着四周行了一礼,沉声解释道,“各位父老好,鄙人白礼贤,当不得公子二字,今日前来,仅仅是我本人同情各位父老,并不代表其他任何事情。”
白礼贤的话自然有人信,但也有人不信。
白奉甲便是其中之一,多处落子,本就是许多大世家能够传承不绝的重要手段,谁知道白礼贤是不是白家落在流民身上的一颗子,毕竟白家这一代的麒麟儿可并不止白礼贤。
而刚才雪影直接曝出了他的身份,是不是就有逼迫白家投入更多的想法呢?
白礼贤并没有解释太多,他何尝不知道,这件事情本来就是越解释越乱,朝着雪影点了点头,由得雪影接着做文章。
雪影点了点头,很满意众人对于白礼贤出现的反应。
“礼贤公子一直以来便是醉香楼的朋友之一,这些年醉香楼布施的资金,很多便来自于礼贤公子,现在各位父老陷入危机,礼贤公子第一时间便寻到了我,今日冒着风险与大家见面,大家可以看出礼贤公子的诚意。”雪影等着地堡之中议论声小了些许,方才接着道。
白礼贤略带无奈地看了一眼雪影,无奈清咳两声,接着道,“各位父老,礼贤虽然身处深宅大院,但一直秉承先祖遗志。各位父老是白城子民,自然是白家的朋友,今日前来,一则是给大家送一批粮食,二则也是提醒诸位,不能被表象迷惑,现在官府正在调集精兵,至于后面会有什么安排,一时我也难以探知,还请各位父老多多保重。”
白奉甲听着这话,心中震惊更甚,还好白礼贤没有说眼前这些人都是白家子民,若是如此,那么白家的野心便已然昭然若揭了。
可惜堡中众人并没有这么多思虑,听闻白礼贤送了粮食来,顿时欢声雷动,惊得王仙芝连忙止住大家,否则真要闹出什么大的响动,将官兵招来,那真就是得不偿失了。
等听到白礼贤提及官府调集精兵一事,地堡之中再次陷入了沉寂,一双双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中间的雪影。
白奉甲自然知道这种眼神代表着什么,可以说是信任,也可以说是雪影此刻已经彻底替代老驼背,成为这帮流民心中的主心骨。
雪影心细如发,借白礼贤的嘴将这件事说出来,有他白家的名声的加持,显然比她自己说出来更有说服力。
这些年一直都是吴家治理白城,有功自然是理所应当,有失则免不了招惹是非,而每到此刻,都少不得有些管不住嘴的将吴家与以前的白家相比,众口铄金,反倒将之前白家的各种过错全部扫进了街旁灰尘之中,就连白呈奉一时之间都成为难得的英主,而白珢自然成了万恶不赦的谋逆之人,残留白家的地位无形之中水涨船高,居然在白城居民之中颇有声势。
有些时候所谓很有意思的野史,就是如此的有意思。
这也是为何雪影在介绍白礼贤之时,专门要提及白家的原因,她以及白礼贤自然都知道此刻提及白家的风险所在,但相较于流民的信任,一些小小的风险,自然不在过多考虑的范畴之中,况且白家毕竟不是软柿子,一两个人说白家参与造反,难道真就造反了么?
“各位父老也不用过于忧虑,前日我们到县尹府已经看破了官府的底细,他们此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拖延时间,好等援军到来,而现在白城周边局势糜烂,估计他们的援军一时半刻也到不了白城。”雪影停下话头,细细观察了一番周围流民的神态,见他们面色已经有所改观,又接着道,“所以接下来我们的重中之重,便是养精蓄锐,打乱官府部署,等合适的机会,一举要求县尹府答应我们平权的要求,否则真让县尹府顺利布局,恐怕我们将彻底失去与他们谈判的筹码。”
雪影言语不轻松,身旁流民自然听的也不轻松,自然也知道接下来时间的重要性,若真让县尹府腾出手来,有足够的兵力,估计场中的这些人多多少少都得进鬼狱走一趟,互相看了看,纷纷抱拳朝着雪影沉道,“还请雪影姑娘吩咐。”
白奉甲看着场中侃侃而谈的雪影,抛开脑中的种种忧虑,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自白奉甲进城以来,在醉香楼见到雪影第一面开始,眼前的姑娘美则美矣,只是总感觉少了些什么,而现在的雪影,方才是白奉甲少时熟悉的那个小女孩,一个面对比自己高大一倍的男孩的欺辱,依然敢于冲上去反击的女孩。
而此刻,那个小女孩仿佛又回来了,那股身上的英气和骄傲,再次浮现在醉香楼那个阴郁女子的身上。
白礼贤站在雪影身旁,眼神却不断地在雪影与白奉甲身上晃来晃去,实在是白奉甲与雪影之间的关系有着太多的神秘。
当初白奉甲进吴家大宅,是否意味着其后便有雪影的身影?白奉甲又到底来自何方,当年白芷姑姑跟大哥和自己说过,醉香楼可能有另一个白家的声音,当初自己还有些不信,只是当做了一个故事来听,现在看来,白芷姑姑的话极有可能是真的,如果真是如此的话,眼前的神秘男子是否就来自于另外一个白家呢?他有着极其神秘的来历和精妙的武功,而自己则一直被老爷子骂不中有,脑子还算好使,就是一身武功差强人意,一时对眼前男子颇为羡慕。
白奉甲自然也留意到了白礼贤的目光,瞥了一眼白礼贤,却见白礼贤嘴角浮现一丝意味莫名的轻笑,白奉甲转过脸去,心中却是微微一沉,难道已经被他识破了身份?但转念一想,此刻哪怕他不识破,按照之前雪影的猜想,今日前来搭救自己的有可能便是白家老爷子,估计白礼贤回去也有可能从自家老爷子或县尹府探听到这个消息,扭头朝着白礼贤微微一笑,颇有些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味。
二人无声交流之时,场中雪影已经将接下来的事情大概解说了一遍,众人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而王仙芝与石头作为两大头目,见众人都将眼光投向自己,更不会在此刻说出其他不同的声音来。
毕竟雪影今日来此,本就有安抚众人的意思,剩下的反倒没有那么重要了。
地堡众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等到白奉甲等人出去,除了四处陋巷之中潜藏着的警戒之人,其他人早已不知消失到何处去了。
白奉甲微微有些感慨,这些人就如同海里的一滴水,而城南庞大的流民便是这汪洋大海,即便县尹府挖空心思想要获知讯息,但估计只要有官兵走进这里,便会第一时间被众人获知,而如果仅仅是个别探子深入进来,对于偌大的城南来说,也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白奉甲的身后,雪影依然有些不放心地在叮嘱王仙芝与石头接下来的安排,王仙芝与石头倒没什么,反倒是小叶有些不耐烦了。
雪影看着面色不耐的小叶,伸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脑袋,却被小叶灵活的躲过。
白奉甲转过头去,刚好看到了这一幕,也看到了雪影眼中闪过的一丝哀伤,毕竟哪怕二人过往如何情意深重,现在流民之中难道真就没人说什么雪影是故意不将老驼背救出来,好自己抓住掌控流民的大权么?
人的嘴,本就是最不值得信任的。
甚至按照白奉甲不乏恶意的猜想,恐怕都会有人说当初老驼背被县尹府请去,也是雪影故意将老驼背卖给了官府,好自己上位。
毕竟,这便是人性,无论是锦衣玉食的上位者,还是天天身处棚屋之中的流民,他们都是人,都会有自己的想法,自然也有自己的利益,为了利益,他们都会不择手段。
这是白奉甲早在风雨间残酷的同代竞争中便已学会的。
甚至白奉甲有些时候也会想,自己会不会也是那样的人,只是谁又知道呢?
白奉甲出神间,一只滑腻的小手伸进了他的右手之中。
白奉甲转头,两人相视一笑,映着天上纷飞的雪花,无论这个世道如何,只要有彼此,那便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