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瑜的铁爪,紧紧箍着秦慕风的脚踝,心底的不甘与愤懑,在一瞬间化为眼中的无情杀意,爪间越收越紧,恨不得在这股掌之间将这如睡榻夜蚊般烦人的秦慕风生生捏碎。
突如其来的钻心痛楚,与双目接收到的杀伐寒意,在心底混成一块,秦慕风瞬间觉得脊背发凉,心底闪过一丝后悔,在你死我亡的情形下,一时的犹豫不决,终将换来及其惨痛的代价。
楚天瑜的铁爪依旧紧箍着秦慕风,却已背身腾起,看着眼前惊惧的秦慕风,楚天瑜嘴角微微上扬,猩红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秦慕风,一指点在秦慕风下身穴位上,他终于放下化境强者化天地之力为己用的孤傲,转而使用其身为天道门主的绝学。
四目相对的霎那,秦慕风只觉浑身虚乏得如身负千钧,整个人如鸡仔般的被倒拎起来,连拗起身都显无力的绝望。
楚天瑜舔舐了一下嘴角的血迹,看着被倒拎的秦慕风阴笑一声,另一手食指与拇指弯成弧状,一句“现下你为草药,我为医师,便让你尝一下‘割茎断藤’的滋味!”缓缓吐出——作为医门之宗,针、灸、药、砭,均是所有亲手栽培的内门弟子之入门必修,而“割茎断藤”正是源自医师采药之手法。
“唰~”迅雷不及掩耳间,楚天瑜已然收招,指尖夹着一缕衣衫破片,眨眼间,破片竟染出一片血色,如一朵血红的婆罗华绽放开来,与脸上的阴笑相映,颇有摩诃迦叶的“拈花一笑”之悟。
秦慕风才感腿侧痛楚,再一看时,热血方才汹涌而出,楚天瑜的手上功夫竟快绝如斯!
“破土寻根!”楚天瑜再喝一声,食中两指猛的扎进被撕掉皮肉的伤口,枯瘦修长的手指瞬间埋入半截,俨然将其皮肉为土,视其腿筋为所寻之根,无情的拨动间,头下脚上的秦慕风一声凄厉哀嚎,双手胡挥乱舞,似是天佑般“噗”的一声,两根手指猛的插中楚天瑜尚未凝血的创口,伤口的粘糊在指尖的感受分外鲜明,瞬间秦慕风的惊惧与无力一扫而空,心底的悸动激起指尖的磅礴,拇指搭上楚天瑜创口周遭一个借力,双指蛮力飙升,猛的先一个搅动,又沿着暴露的伤口由内而外的狠狠一刮!
楚天瑜大呼一声,擒风的手中力顿势缓,一手捂着传来钻心痛楚的创口,脚下猛的后撤,他万料不到,已是稳操胜券的局面,竟又被秦慕风掰回,怒意早已燃尽,心底终于隐隐升起一丝难言的不安,眼见脱困的秦慕风已化起玄冰凝在伤口,当下也点穴止血。
秦慕风毫无表情,眼神呆滞木然,脚下一瘸一拐的向着楚天瑜迈来,楚天瑜竟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心下一怔,旋即也大步向前,适才留在身躯上的痛楚,似已在他心中留下一道深壑。
再度握拳的秦慕风此刻心底只有一个念头:百年家仇,家道难复,师友安危,都与眼前人密切相关。忽而一个身影飘然而至,赫然挡在二人中间——“连海生!”李响责备的呼了一声,旋即被连海生的不为所动而蹙眉,多年来每每与天道门结怨结缘的形势说朝夕转换也不为过,自也不惧楚天瑜,所谓三足鼎立,若缺其一,这鼎便巢倾卵覆,可对于这个武痴的特立独行,心下无奈同时脸上无光。
站在二人中间的连海生双臂一张,彷若伸个懒腰,带起一阵阵骨头舒驰的爆响,“楚天瑜交给我,待前辈醒转了,劳烦转告一声,连海生与他终有一战!”话音刚落,整个人的气息外放开来,眼中的神采越发明亮。
“哪里走!”楚天瑜听得连海生言外之意,心下大急,两指一并,整个人向秦慕风腾飞而去,连海生只一拳送出,尚且距着数米外的楚天瑜却觉眼前一阵凛冽的拳风扑面而来,再一细看,空气中扬起的沙尘隐隐显出一个闪着黯淡光芒的拳影,楚天瑜双目圆瞪,空中猛的翻身,险险避过迎面而来的拳风。
“天堑境?”楚天瑜难以置信,他心底再清楚不过,从摸到化境门槛到真正臻入化境,隔了一条巨大的壕沟,是以楚天瑜不断拼命的借着外力想要逾越过去,可天堑,又岂是如此容易就能跨越。
楚天瑜乃至天道门一无所获,秦慕风蒋玄也不过汲取了些许,未曾想到,今日真正的赢家却是华鹤门——李响同时呆呆的看着这位门人,纵使连海生刻苦努力,可修为毕竟不比李响,缘何这武痴反而先他一步摸到门槛?
“唔,这连海生兄弟一直以来潜心修武,心思简简单单的都放在提升修为上,天地间的领悟更为容易,而李门主心思计谋太多,真是‘嗜欲深者天机浅’啊!”詹来罡适时点评道,心底却也有些嫉妒,李响心思计谋太多,他自己又单纯的到哪去?“你又知道!”李响心生烦躁,“待我抓出门内叛徒,定挖出他的心下酒。”
“一切悉听尊便,”詹来罡淡淡笑道,“只怕你届时下不了手。”
“你……”李响一时语塞,詹来罡这话似是叛徒就在他身边,可若詹来罡借题发挥,便重蹈了孟德错杀蔡瑁、张允的覆辙————心思过深之人,更容易被利用。
“你就安心等银子送上门吧!”詹来罡笑道,却也不忘玩笑一句,“多置办点田宅,好好做个平民百姓。”
说话间,同是天堑境的楚天瑜与连海生已交手五六十招,一个集华鹤门之轻灵飘忽与威猛十足的拳意,越打越起劲,一个依托深厚的功力修为,见招拆招,间或施以攻其不备的反击,只见二人战圈内气劲四放,尘土飞扬,数尺内不能近身。
“着!”楚天瑜轻声一喝,连海生呆立原地,只见他气门穴上一根银针飞速抖动着,渐渐没入体内,瞬间面如死灰,连海生纵然拳如蒋玄般刚硬霸道,可性子耿直的他恐怕一生都不比蒋玄的“老奸巨猾”。
楚天瑜却也并不好受,自负的代价,阵法发动带来的消耗与反噬,秦慕风苍蝇般的烦人,以及接连的车轮战,已使他心力交悴,再遇上同是天堑境的连海生,赫然是:“力微任重久神疲,再竭衰庸定不支”。
“且慢动手!”突然间,一道钟鸣般的呼声由天而降,定睛一望,只见空中的积云渐渐散去,半空中两个人影御风而来,飘然的身形与随风而动的衣袂,仿若羽化登仙般的遗世独立。
“化境高手!”楚天瑜心头一跳,与秦慕风交手时的顾虑,现在全然化为戒备之色挂在脸上。“闲云野鹤,楚门主不必抬举,”灰衣老者看着楚天瑜的全神戒备,呵呵一笑,仿似看穿了楚天瑜心内所想,接道,“老夫虽比你早登入天堑境数年,可武学修为终不比楚门主高深了。”
“前辈大驾光临,所为何事?”楚天瑜终究是聪明人,自也听得出老者客套中威胁的话外之音,当下以晚辈自居——虽同是天堑境,可这一道鸿沟,就如牙牙学语的孩童与儒林大贤之差距。
“老夫受老友所托,要保全那孩子,”灰衣老者指着正在照料蒋玄的秦慕风笑道,“楚门主,给老夫个面子?”
此言一出,连秦慕风都觉诧异,“好……这个面子,我楚天瑜给了。”楚天瑜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咬着牙重重的长出口气。
“楚门主怎不以天道门自称?”灰衣老者有所不满,“你二人本是兄弟,何苦手足相残!”一言既出,楚天瑜与秦慕风各有疑惑,众人一片茫然,连其身边的白发老者也皱眉,显然对于灰衣老者的言辞不悦。
“现下南方各地盗贼蜂起,东海倭寇兴风作浪,西北鞑靼侵扰夺掠,大明深处内忧外患之中,当是各位同道报效国家之时!”沉默,只是沉默,突然“晃荡”一声,只见刘青脚下判官笔犹自在滴溜溜的滚动着,“报效国家,呵呵,那大明还要军队干什么!何况我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
“唔,各位同道持这样想法的,想必不在少数。”灰衣老者不温不火,“我等虽远在江湖,对朝堂之事漠不关心,但也请各位想一想,你我在江湖漂泊,谁不曾受过百姓的一饭之恩?”众人左顾右盼,各自在与自己对视的眼神中找到了答案。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我等同为大明子民,若只为自己快意恩仇,却不空负了这一身本领?届时战乱连年,百姓易子而食,析骸而炊,谁又能得其一饭?”
“大明现下内忧外患,风雨飘摇,我且试问各位,谁愿眼睁睁看着黎民百姓颠沛流离?四海之内皆兄弟,你等为争这玄黄之气死伤无数,为了一己私仇而手足相残,岂不是削减我大明实力,助长异族威风!”灰衣老者越说越激动,眼前剡坑内的炼狱景象,怎叫人不心疼?
“家国兴亡,百姓苦,手足相残,百姓苦!”灰衣老者不觉已怆然泪下。
注:“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出自顾炎武的《日知录·正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后由梁启超取八字成文,小说所设时间为明正德时期,顾炎武还未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