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杏花粥的马漱并不知道,他口中的少杰,从进入临安城门,到来他摊前光顾生意,不过须臾之间的事情。那少杰便是季长风。
那一天对马漱是再寻常也没有,然而对季长风却不同。
他是个姑苏人,这天初到临安,自要去观赏久负盛名的杏花林。
进到林里,他遇了一个人,出来后便有些恍惚,行了几步进到城里,还是念念不忘,恰这时他闻到了杏花香,看清楚是个街头卖粥的后,整个的按捺不住过去寻了一碗喝,完了还是眼前发昏,一步步行到客栈前,见到同行来的张雀先,两脚一歪,竟做出跌倒的样子。
张雀先吃惊,赶忙去扶。人是搀起来了,一张脸还泡在酒里一样,红扑扑的,似抹了层胭脂,引张雀先伸手去抹,但什么也不是,就是一张脸,又红又软又烫又美,像极了杏花。
季长风将要解释,却先给张雀先抢去了话锋:“我揪你个奶奶——后天玄举,你还敢喝——”
季长风细细一想,自知不好辩解,只好闭了口,由张雀先搀着进到屋里。
而后张雀先撒了手,说要寻店家讨个醒酒的汤,即刻就往外面去了。
季长风心知自己肚里没有一滴酒,却也不作阻拦,只单独在屋里坐着。
久了,还不见好,又起了尿意,他便踉踉跄跄的起来,行到过廊里。
一步,两步,要倒了,赶忙使手扶住;再往前,一步,两步,三步,咯噔——脚下忽地横出个硬物来,结结实实绊了季长风一跤,他没稳住,一个咣当撞进了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直挺挺的趴在了地上。
屋里燃着香,一鼻子的痒与呛;后面的门在晃,满耳朵的咣当咣当。
季长风将眼睛一点点往上抬。
赭黄的毯,花梨的椅,粉色的趾,玉白的脚••••••后面只见“哗”的一道光,白晃晃的花了眼,再睁开时,已给一柄刀抵住了喉。
“再往上看,老子就剜了你的眼珠子腌泡菜。”
火辣辣的,是个女声——他季长风一个踉跄,竟跌进个女子的闺房。
刀子临在眼前,其间不足一颗米的缝隙。季长风生怕,自然垂着头,不敢造次。
“起来。”
女子见他老实,便不再唬他,收了刀子。
季长风立起身,做了几个舒展,几个拉伸,活动间悄悄将眼睛斜过去。
这一斜可不得了,女子早系上了面纱,只放了两只眼在外头,好厉害的两只眼,似含了辣椒水一般,咕噜噜的起泡,季长风一个眼神过去,立时眼角发烫,不敢再视。
这时有人在过廊里唤季长风的名。
屋子的门没关,听得分外清楚,是张雀先的声音。
季长风将要回答,却先给女子吓了一跳。只见后者左袖一振,顿时生起一阵风,劈里啪啦将屋子的门一个个的闭上。
季长风正瞠目,女子已一个箭步贴在他鼻子前:“不许出声。”
两个动作施展下来,已经让季长风看清了女子的全身。她束了三股发髻在头顶,着件青色的长袄衫,下面踩着两只黑皮札,俨然是副男子装扮。
女子盯着季长风,唇有点微张,似要说下一句话,这时又听见张雀先在屋外拍起了门。
原是刚才那三下闭门实在响亮,没起到掩盖的作用,反倒更引了张雀先的注意。
只听他说了两句话,很迫切的语气:“季丹你在里面么——再不回答,我要破门了啊——”接着就是一个闷响,原是他将两面掌劈在了门板上,使的是师传的掌法,名叫流云。
女子回头去看,门上已生了痕,枝枝杈杈,像画了棵没开花的树在上面,弹指间,又一个闷响,那树便又生出许多枝节来,引得女子面色一绷,自加紧了手上的动作,一个猴子掏月,袭向季长风下盘。
季长风眼毒,脚后跟做了个蹬,牵着整个身子往后滑去了。
女子见掏他不着,一个旋身,竟打手里飞出一条长鞭来,咻的一下卷了季长风腰间的某物,手腕一使力,再咻的一下收回自己手里。
季长风定睛一看,脸色大变:“喂——那是银子——”
“要的就是你的银子。”女子一个冷哼,似是笑了,不等季长风听清,她已挥了一掌劈开窗户,再使出一个跳跃,整个的跳到了窗外去。
“还我的钱——”季长风紧接着也扑上去了。
揪腿,后拉,环腰抱起,这是季长风的动作;蹬腿,回击,旋身挣扎,这是女子的动作——做罢后,俩人双双拥着,干脆利落,跌到了窗外的花檐上。
这时张雀先终于破了门。
他扫了一圈,不见人,又一个箭步,直直蹿到了窗边,遥望出去。
碧色的天,透白的云,下面乌压压的铺了一片,屋子和行人混在一起,经日光一照,明媚得要化掉了。
张雀先没有细看。
他囔囔着“怎是个空屋”,便回过头去,一步步行远了。
脚步声隐去,花檐上的人终于支撑不住,双双跌了数十尺下去,栽进了一条圈猪的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