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走得慢了些,进到屋中来的时候,三人已打过了照面。
熊荆于只觉迎面过了阵风,凉凉的,面纱便被揭了。
她下意识的要躲——然而弹指间她便被揪住了。回过头,正是两只眼对着她——很深很深的两只眼,像是井一样。
井里有水,才来一阵小风,便把水吹出来了,吹到熊荆于这边来。
熊荆于长久的同他对着,用的也是一对眼。然而是枯的。千年百年,唯有这一刻,盈满了水。
风过去了。她还是被揪着。终于,揪的人开了口:
“你是哪里人——”
她正要答,立时被抢去了——“是成都的对不对?”
熊荆于点点头。
她将头微微低下去,怕看到对方的眼——实在太热了。
后面她做了一个微微的扯,挣开了,便立好身子,作了个揖,娓娓的道:
“想来就是玉树楼主罢。小女姓熊,名荆于,成都金堂人。入道三年有余。然而——不幸的很,小女所就门派陨落,无处可托,特来投靠。方才小女害怕,生了逃遁的意思,好在家兄及时赶上,拦阻了我。
“不想我二人愚笨,忘了归还的路,身边又没个问的,且夜实在是太深,我们便想着暂且找个屋子避避,免得误打误撞,露了玉树楼的机密,这才寻了屋子进来。
“我们兄妹二人多有冒犯,但本便是我起的祸,请楼主责罚我便好,莫要追究到兄长头上。”
一番说辞下来,三分推脱,七分求饶。
熊荆于往季长风看去了。现在那人是一动也不能,只一对眼还圆溜溜的,直瞪那玉树楼主,怕再动手,急着要护她似的。
熊荆于看着,觉得这是个很憨的模样。但也有一阵暖——引她要笑出来时,也拿定了决心要替他开脱。
然而熊荆于的说辞似是不经用的。
玉树楼主立在那里,没旁的动作,没旁的颜色,只一对热热的眼,越来越磨折人。
他问:“金堂••••••离新津——有多远?”
这时后面的季长风动了,动的是右肩膀。肩膀能动,牵着右胳膊也一并动了。他立时在右掌心聚了气,要给胸膛和左肩解冻。
这一番举动闹了些动静,引得熊荆于紧张十分:这二傻子,该不会要跟玉树楼主动手罢?可千万别乱来啊——这二傻子!
然而玉树楼主在这时挥手了。熊荆于看见月下有个什么晃了一晃,才看明白是个袖子,季长风身上的冻便全解了。
“往楼下去。”玉树楼主冷冷道。
季长风没听明白,啊了一声。
“我让你往楼下去。有人会带你去领银子的。”
原来是要放过他。
熊荆于叹了口气。然而季长风还在那里,迷惑得很,将玉树楼主与熊荆于,来来回回的看着。
熊荆于到底是急了。
她跺脚,摆手,努嘴,作了许多暗示,终是给季长风看明白了。他于是转了身,怏怏的行去了。
熊荆于看着他。
到月里的时候,只剩个影子,有点轻,有点昏,好像一吹就要没了——眨个眼,当真是没了,便再忆不起那影子来,好似从没见过。
这时屋里一个人挥了袖,一阵风过去,啪的将门一个个的闭上。
熊荆于惊了一惊,眼睛重又回来,向那玉树楼主看去。
他没有看她。于是屋子就静了,两个人立着,月光从中间流过去,流出了声音。
“是为了玄举罢——你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