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语禅师不用去找玉逍遥,因为玉逍遥就在灵岩寺里。
炉上的小火轻轻舔舐着壶底,壶中的水是袈裟泉里的水,甘甜而味美,拿来泡茶最合适不过了。
不语禅师轻轻提起壶来,冒着热气的泉水冲入了白瓷茶杯里,深绿色的茶叶在水中打起了转,幽幽的茶香随之飘了出来。
“贫僧以为你不喝茶的。”不语微微笑道。
玉逍遥嗅了一口茶香,思绪已经飘到了夷陵城外的那处小小寨子。苏青长长的睫毛眨动着,眼中笑意盈盈,“那不妨喝些茶来醒醒酒吧。”
“喝酒喝的多了,总要喝些茶来醒醒酒的。”他淡淡的说。
不语禅师点点头,道:“所以俗事见的多了,不妨听听佛理也好。”
玉逍遥笑了起来:“你这老和尚,怎么喝个茶也能扯到佛理上去?”
不语禅师肃容道:“错了。”
玉逍遥一愣,“错了?”
不语禅师道:“所谓禅茶一味,饮茶即是参禅,这本也是一种修行。”
玉逍遥笑道:“如此说来,喝酒也是参禅了。”
不语禅师道:“哦?如何说。”
玉逍遥眨眨眼睛,道:“常言道,酒后吐真言,可见喝酒一事,最能明心见性,岂不也算是修行?”
一席话把不语禅师也说笑了,“这么说,贫僧倒可以让寺中弟子以喝酒来代替饮茶了。”
玉逍遥道:“若真是如此,那我倒情愿到你门下当个小沙弥。”
不语禅师莞尔一笑,又把话题带了回来:“所以贫僧一直觉得玉施主你很有慧根,今天愿与你讲讲佛理。”
玉逍遥连忙道:“罢了罢了,大师既说了,饮茶即是修行,那我饮茶就好了。”
不语禅师道:“你既不愿听佛理,为何又来寺里?”
玉逍遥默然不语,自苏青死后,他已心灰意冷,又怕陆巧儿来寻他,干脆就躲到了灵岩寺里,日日听这晨钟暮鼓,但求一份清静而已。
不语禅师又道:“你既不愿听佛理,那贫僧就讲个故事吧。”
玉逍遥道:“大师请讲。”
不语禅师道:“你可知北茶之道,正是源于我寺。”
“哦?”玉逍遥来了兴趣。
不语禅师道:“唐开元年间,我寺祖师降魔师开创了禅茶之道,此后,茶道才逐渐在北方流行开来。”
说道这里,不语禅师微微一笑,道:“降魔师不仅是一位精通佛理的高僧,也是当时有名的高手,据说他曾经降服了江北十二巨盗,造福了无数百姓。”
玉逍遥微微有些失望,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江湖上的故事。
不语禅师见他不愿再听,话题一转,道:“玉施主虽然不在我佛门中,但惩恶扬善的侠义之心却与降魔师如出一辙···”
玉逍遥打断了他的话,道:“老和尚,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不要拿这些捧人的话来说。”
不语禅师也不以为忤,道:“玉施主果然心思机敏,贫僧今日请你喝茶,是想请玉施主出山,去调查一桩奇案。”
玉逍遥摆摆手,道:“不去。”
不语禅师似乎早料到如此,问道:“难道玉施主就打算在此终老一生了么?”
玉逍遥道:“那又如何?”
不语禅师道:“施主若有此打算,贫僧愿为施主削发。”
玉逍遥笑道:“那可不成,当了和尚既不能喝酒,也不能近女色,还不如一刀杀了我来的痛快。”
不语禅师道:“施主心中既然还有许多未了之事,那为何又在此盘桓不去呢?施主既不肯出世修佛法,那又何不入世诛心魔呢?”
玉逍遥默然不语,只是轻轻举起了手中的茶杯,淡淡地道:“不如饮茶。”
从禅房里出来,玉逍遥只觉得心中更乱,不语禅师的话一直在他脑中回荡。
“既不肯出世修佛法,那又何不入世诛心魔呢?”
他晃晃脑袋,将这句话从脑海中赶了出去,嘴角却不由得泛起了一丝苦笑。
诛心魔,说的何其简单,他的心魔太过强大和狡猾,他根本就不是对手。
难道真要在这里躲一辈子么?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在问他。
暮风和畅,他信步走出了寺门,身后响起了僧人们做晚课的诵经声,寺门前的路两边落满了松针,空气里充斥着淡淡的松香。
他忽然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年轻人,一个白衣如雪的年轻人。
年轻人站在青檀树下,有着极为英气的五官,挺拔的身姿,一双修长而白皙的手垂在身体两侧。他腰间挂了一把剑。
年轻人见他走来,把手轻轻放在了剑柄上,杀气冲天而起。
玉逍遥却好像没有感觉到他的杀意,也没有看到他放在剑柄上的手,就这么走了过去。
“站住!”年轻人忽然大喝一声。
玉逍遥当然不会站住。
一声龙吟,长剑在暮色中闪过一抹血色,剑尖直指玉逍遥的咽喉。
玉逍遥不动声色,身形一滑一转,人已到了年轻人身后。
年轻人反应也很快,抽剑回身,一招回门望月,剑尖直刺玉逍遥后心。
玉逍遥猛然转身,手指轻曲,一指弹在了剑身上。
那长剑发出一声悲鸣,脱手而出,斜斜的插入了旁边的青檀树上,剑身兀自摇晃不止。
年轻人眼中掠过一抹惊讶,但随即掩藏起来,“玉逍遥?”他问。
玉逍遥淡淡地问:“有事?”
年轻人问:“你可知道我是谁?”
玉逍遥道:“与我何干。”
年轻人气乐了,“我叫江渔火。”
“我应该认得你么?”玉逍遥问。
江渔火道:“这不重要。”
玉逍遥懒懒的道:“既然不重要,你说他做什么。”
江渔火被他噎的一愣,沉下脸来,说道:“我问你,不语大师拜托你的事,你可答应了?”
玉逍遥道:“与你何干。”
江渔火冷笑道:“你最好是没有答应,这是六扇门内部的事,不是你该插手的。”
玉逍遥问:“话说完了吗?”
江渔火道:“说完了。”
于是玉逍遥很干脆的离开了,甚至连回头看他一眼都没有。
江渔火默默去拔下了他的剑,走进了寺院内。
玉逍遥并没有走远,他就躲在远处看着江渔火,他很好奇,这个年轻人为什么要来找他的麻烦,又为什么不愿意让他插手此事。
人总有好奇心,聪明人的好奇心尤其重。
所以玉逍遥又偷偷溜了回来,远远地坠在江渔火的后面。他忽然发现,他那颗死寂的心,竟然又开始跳动起来,自苏青死后,这种感觉已经许久未有过了。
江渔火没有察觉到玉逍遥的跟踪,径直走进了不语大师的禅房,他似乎对这寺里的路很熟悉,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玉逍遥心念一动,攀着廊下的柱子纵身上了屋顶,轻轻俯下身去,静静的聆听着房间里的动静。
“你来的很快。”这是不语禅师的声音。
“是。”江渔火说道,“弟子近日就在泰安办案,问听消息就马上赶过来了。”
不语禅师问:“你去见过你师娘了吗?”
玉逍遥几乎惊叫出来,江渔火在不语禅师面前自称弟子,那他的师娘···难道是不语还未出家时的妻子?
江渔火道:“见过了,师父的遗体我也见到了。”
玉逍遥这才知道他们说的是另外一个人,跟不语禅师并没有关系。
不语禅师道:“生死无常,你不要太过伤心。”
江渔火道:“弟子晓得。”
不语禅师叹了一口气,道:“此事极为蹊跷,你师父死的也古怪,我本来找了一人,想请他来助你一臂之力的。”
江渔火道:“您说的是玉逍遥吧,我们已经见过了。”
“哦?”不语禅师道:“你师娘跟你说了?”
江渔火道:“是小师妹对我说的。不过此事不需要他过问了。”
不语禅师问道:“这么说来,你可是有线索了?”
江渔火道:“正是,我来此就是想向您求证的。我师父遇害的那晚,您出去之后,可曾见到什么人?”
不语禅师默然良久,想来是正在思索,过了半晌,他的声音才又响起来,“未曾看见有什么人。”
江渔火道:“这就对了,我看了师父的伤口,是一剑封喉。能一剑杀死师父,让尸身不倒,说明此人剑法极高。能在您出来的瞬间远遁,说明此人轻功极高。”
不语禅师道:“确实如此,不过江湖中这样的高手虽然不多,但也有十指之数,你又从哪里查起呢?”
江渔火道:“在师父遇害的那几天里,出现在济南府附近的用剑高手却不多,而同时符合以上两点的则只有一个人!”
“是谁?”不语禅师问道。
江渔火道:“薛情!”
不语禅师道:“血剑薛情?”
江渔火道:“就是他。我怀疑,他就是凶手。”
玉逍遥的一颗心沉了下去,他的人也随之沉了下去。他使出千斤坠,压破了屋顶,坠进了禅房里。
“玉逍遥!”江渔火拔出剑来,眼里像是要喷出火来一样。
不语禅师微微摇头,道:“你本可以走门的。”
玉逍遥道:“直接下来快一些。”
江渔火问道:“玉逍遥,你想怎样?”
玉逍遥道:“没什么,只是这件事,我突然想管上一管。”
江渔火冷笑:“你是听到你朋友有难,所以忍不住出手了么?我告诉你,如果杀人者是薛情,谁来都救不了他。”
玉逍遥微微一笑,说出一句话来。
“若杀人者是薛情,我亲自动手把他绑了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