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城西站下车时候已经入夜，出了站，方善水拉着师父，坐上了一辆来不及躲开出租车，不顾那司机一脸欲言又止菜色，将越发不灵活师父折进出租车里坐好。

　　“怀云镇青越山青越道观。”方善水关上车门报了地点。

　　“啥？”张姓司机清脆脸已经绿得崩出缝来了，哭丧着脸道，“大兄弟，这深半夜，跑那么远还是郊外，这……”

　　方善水掏出三百块钱递过去，“路好，开点半个时辰能到。”

　　“得我也不推辞了，六百带您走。可不是我多要，夜间走偏远路就这规矩，毕竟一个来回就拉你们了，还得心惊胆战。这大半夜，要不是你们是从火车上下来，我还真不敢接这活。”司机讨价还价地感叹，也没注意方善水用词古怪。

　　方善水没说什么，爽地又掏出三百块递过去。

　　司机张已经由绿转红脸终于透出了点笑意，“行，大兄弟你们坐好了。”

　　方善水依言扶住身旁师父，此时师父手臂已经完全冰冷僵硬了，方善水甚至觉得自己挨着是一块石头而不是一个人，那直板板身子仿佛一根折了两下棍子斜倒椅背上，师父他……

　　车窗外一片片阴影扑闪而过，沉重黑暗挤压着车前灯仅照三尺光明，方善水心里蓦然有种荒凉感。

　　·

　　司机张打了个哈欠，黑暗和一成不变景色很容易让人困倦，但当他从后视镜里瞥到后排座椅上两个怪人，顿时就醒神了。尤其那个上车以来一句话都没说过，坐车里还带着那么大斗笠，还有那僵直僵直姿势，司机张越瞄越觉得发毛，心里直犯嘀咕，索性转眼不看了。

　　司机张还算平稳地把着方向盘，目视前路，渐渐地有点纳闷，他感觉已经走了很久了，怎么还没看到熟悉标识呢，以前走这条路没感觉有这么远啊？低头一看时间，才只过去了四十分钟，时间差几分钟到凌晨两点，司机张呶呶嘴。

　　突然！

　　就司机张低头看时间这零点几秒，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尖锐猫叫！叫声仿佛很远，又似乎就脚下。声音凄厉，调子拉得老长老长，像是婴儿夜哭，却比那多了十分森然鬼气。

　　司机张吓得手一抖，抬头却见一个黑影迎面撞了上来。

　　司机张“啊”地惨叫一声，连忙拐车头踩刹车，却还是没来得及和那东西撞了一起，只听“砰”地一声响，司机张就见自己车前窗玻璃出现蛛网一般裂纹，还好那撞上来东西不大，没直接把玻璃撞碎，不过这也已经亏大了，司机张欲哭无泪，根本不敢下车看看自己撞到了什么。

　　“喵、嗷——！”

　　猫叫声又出现了！

　　声音很近，就耳边！像是猫爪子挠人耳膜上。

　　这次猫叫声有别于第一次响起时尖锐凄长，反而是嘶哑阴沉，就像是警告喝问。

　　司机张神经紧绷都要断了，让他崩溃是，他发现那只发出叫声猫，此刻正挂他车子后排左边窗户上！那是一只黑猫，仿佛和夜色融为一体，借着车内灯他可以看见那只猫漆黑油亮皮毛，此刻正像钢针般根根竖起，这是发怒表现。

　　黑猫扣着尖利指甲扒车窗户上，溜圆却反射着绿光黑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后座左侧斗笠人，仿佛盯上了猎物，一声一声叫着，叫声一声比一声暴躁低沉，喉咙深处还发出呼噜噜威胁，好像随时会发起攻击。

　　司机张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后座面具小哥一声“走”，司机张才反应过来，打起方向盘往死里踩油门，车子嗡嗡两声后如同像发情公牛般狂冲而出，那只趴车窗户上黑猫尖叫一声瞬间被甩飞老远，不见了踪影。

　　这么一会儿，司机张已经出了一身白毛汗，脊背都湿透了，贴着衣服凉丝丝，仿佛有什么东西趴背上一般。

　　“大兄弟，你说这可真够邪门。三半夜，那猫它不去抓耗子，逮着我们想当耗子抓啊？话说回来，遇见黑猫老不吉利，我好像听谁说过黑猫阴司使者，它刚刚一个劲冲你们叫，你们，你们……”说着说着司机张默了，本来只是想和人聊聊舒缓舒缓情绪，结果越说越害怕了，尤其瞥到后座斗笠人，他可不会忘记，刚刚那黑猫就是盯着这位。

　　瘆人是，刚刚气氛那么诡异，连那面具男都转头去看了那黑猫几眼，可这斗笠人却始终保持他上车时姿势没有丝毫动静，不动不说话，那真是，活人吗？

　　司机张哆哆嗦嗦地把着方向盘，声音抖抖颤颤都带上哽咽了，“大兄弟，我上有老下有小啊！你可不能害我啊！要不，要不你们这里下车行不行，我把钱都退给你，哦不，我倒贴你钱，回家几十万几百万给您烧去，你要多少就说。”

　　“大哥，我是活人，青越道观继任观主，有我你不用害怕。我现要赶时间，你送我到地点后我会给你张护身符，保你平安回去。如果我现下车，你……”方善水话到半茬闭了嘴，俨然是就算我不说后面你也能自行脑补了态势。

　　司机张真哭了：“到地点，怎么到地点啊？我们已经第三次绕回来了，你没发现这地方就是刚刚我们撞车地方吗？大兄弟你真是啥观主吗？”

　　“呃……”方善水停顿两秒，看看周围，慢吞吞地从斜挎包里翻翻，找出了一张黄纸符。方善水把纸符贴掌心合掌一撮，顿时一抹火光冒出，将他掌心纸符化为灰烬。

　　司机张都看傻眼了，眼瞧着方善水将烧过纸符手眼睛上一抹，手一指前方五丈远右边一颗道旁树，对他道：“向那个方向开。”

　　“大兄弟你藏了火柴，还是打火机？我怎么都没看到你怎么点，你烧那纸灰有什么用吗？”司机张望向方善水所指方向，诧异道：“那边……呃，那边没路啊！”

　　方善水：“那边才是路。”

　　司机张坚定摇头，“不行，会出车祸，我宁愿原地打转，我不信等到天亮还这样。”

　　“等不到天亮啊……”方善水幽幽地叹了声，叹得司机张脖子后丝丝冒凉气，方善水也没有和司机张争执，毕竟眼见为实，方善水索性伸出右手司机张眼睛上一抹而过。

　　司机张吓了一跳，陡然感到眼睛被方善水抹过地方一阵火辣痛，“你干了什么？”

　　“你现睁开眼就可以看到路了，一直往前开，不要回头看。”方善水清冷声音从后传来，闻言司机张开眼睛，诧异发现车前竟然出现了两条路。虽然他不常来这里，但他肯定这穷乡僻壤怀云镇只有一条大路直通！

　　简直邪了门了！

　　司机张不敢置信，离谱是，那条似乎是多出来公路，他眨眼间晃晃忽忽时隐时现，慢慢变得看不见了！如果他不掉头按原路线走，肯定就开到那条假路上了！天知道那到底是通往那里，司机张浑身发抖，颤颤巍巍地调转车头回归正途，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要紧张，不要回头看，很就到地方了。不用怕。”

　　司机张闻声一惊一乍，反应过来是后座少年说话，才缓了心跳。渐渐，不知怎么就被那少年清澈平静嗓音安抚了，一路向前开，直到看到怀云镇标识，竟再没遇到稀奇古怪事。

　　“怀云镇到了。”远远望到怀云镇夜间几点灯火，司机张总算是松了口气。

　　司机张仿佛焕发了生，人也不哆嗦了，腰板也直了，开始眉飞色舞地好奇起身边奇人了，“大兄弟你真是有真本事人啊，刚刚你那一手是什么名堂？还有那符，真是奇迹啊。”

　　司机张说话时候总会不自觉地瞄一眼后视镜，这一瞄不打紧，他下意识就想转头看看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回过头司机张，和坐车尾窗户上两个亮得发绿黑眼珠子对上了眼，“喵、嗷~”

　　正是前面路中撞到那只黑猫！早就不见踪影它，不知什么时候又跟了上来，或者它一直都，就静静地蹲伏车后玻璃窗上，盯着车里他们。

　　“告诉你不要回头了。”方善水颇有些头痛。

　　“那猫，那猫……”司机张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了，突然感觉肩膀一重，微低头竟看到一只苍白手，正搭他肩上，冰冷沁骨，“啊！”

　　一阵兵荒马乱，怀云镇外大路上那条车，仿佛喝醉酒般左歪右倒，一会加油门，一会急刹车，好一阵终于消停下来，万幸没有出车祸。

　　方善水开门下车，绕经车后时候，看了那用后腿悠闲挠下巴黑猫一眼，揪住后颈皮一把拎起，“喵嗷！！”

　　方善水打开驾驶座车门，车里贴着门缩成一团司机张差点栽出来，司机张这五大三粗壮汉此时如弱柳扶风霜打娇花，他肩膀上那只苍白手正向着他脖子靠拢，身后那不明乘客晃晃悠悠地正往司机张背上贴来，司机张泪流满面，“我我……我要晕了。”

　　方善水一把将司机张拽出来，挥开他肩上手将那团白蒙蒙一脚踹回车里，“我来开车，你到后座晕去。”方善水利落地进车关门落座。

　　方善水怀中黑猫还喵嗷喵嗷地挣扎不休，方善水把黑猫放到腿上面对面，与黑猫溜圆黑眼珠子对望，见黑猫稍稍安静下来，方善水立时给出贿赂，“不要多事，事后给你两条烤鱼。”

　　黑猫轻蔑喵了一声，嫌弃扭头。

　　“四条？”

　　黑猫依旧不睬。

　　“八条！再多事把你扔下去。”方善水给出低价并予以威胁，黑猫勉为其难地喵了一声，扭过头来把一只爪子搭方善水手上以示接受方善水条件。

　　司机张闻言踩着内八字扭到了后座右门，一开车门却发现后座挤得满满当当！

　　几个不知何时上车非人生物仰着无神头眼望他，尼玛这怎么坐啊！

　　“大，大兄弟，大爷，大师，我……怎么办？”傻眼司机张哭都哭不出来了，难道他要扔下车自己跑？可跑又能跑到哪去？

　　方善水不以为意，“坐下去就好了，记住别挤到我师父。”

　　“这……”

　　“我要开车了。”方善水不管不顾就开始挂档踩油门，眼看车子打着火了就要开走，司机张飞一样地挤进了车子，关门落锁。

　　司机张嘴里不停喃喃着“抱歉”“借过”“挤挤暖和”一类词，一边缩成一团一边死都不肯睁开眼睛，哪怕感觉有什么东西对着他眼睛脖子吹凉气。

　　坐副驾驶座那伸出一只手白蒙蒙一团，对着空气嗅了嗅就摇晃着要往后座司机张所飘去，方善水一把抓住他那只像蛇一样往后伸手，把那手搭了自己肩膀上，白蒙蒙一团顿时不往后飘了，只是转移了目标开始往方善水身边贴。

　　方善水狠狠踩下油门，车子猛冲出去。

　　师父交待过方善水要鸡鸣前赶到道观，怀云镇公鸡一般半夜3点左右就会叫第一声，现已经两点半了，方善水心里有些焦急，车开得了。

　　·

　　“嗞——”车子拐上了山道。

　　方善水微松口气，上了山就不远了。

　　方善水怀里静坐着黑猫突然叫了一声，黑猫跳上方向盘，望向右侧山坳处，冲着方善水小声喵呜，方善水心里一紧，就见那山坳处，蓦然腾起一个白色身影，遥遥跳将出来。

　　那身影很高，头上戴一顶高角白帽，脚下仿佛踩着高跷，白色裤腿晃晃荡荡足有两米长，仿佛一片纸人夜风中晃荡。

　　叮呤当啷，锁链交错响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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