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郑二人定下主意,立刻前往精武门馆场,确定唐小婷的安全后,又马不停蹄去了工厂。
倒不是说工厂的事情不够严重,只是唐震首先关心的便是女儿,如果不能确保女儿此刻是安全的,他去了工厂也会分心他顾,反而不好。
约莫半个钟头,二人抵达棉纺织厂。
印入眼帘的是人山人海的景象,一群工人将棉纺织厂围成了里三圈,外三圈,手里都拿着扳手和螺丝刀,凶神恶煞的向工厂里叫嚷着,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唐震见状,顿时头大如斗,任他早有准备,可看到这等规模的打砸事件,也难免生出几分无力感。
他不由将目光投向郑丰,希望能从这里得到一些解决的办法。
郑丰苦笑着耸了耸肩,说实话,他也没想到民国时期的罢工潮会这么可怕,难怪当时的工厂闹一个倒一个,果然,人民的力量还是伟大的。
“现在怎么办?工厂的门被他们堵住了,里面什么情况也不知道,我们贸然接近,被挡在外面还好,若是他们将我们围起来,那该如何是好?”唐震忧心道。
郑丰想了想,说道:“我们下车走过去,只管摆出你唐老板的姿态和气势,剩下的交给我。”
唐震点了点头,又十分郑重的说了句:“郑老弟,你可千万看着我点。”
郑丰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后二人下了车,不疾不徐的走向人潮。
二人走到近前,立刻有人发现了他们,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就又跟着人群叫嚷,丝毫不把他们当回事。
还有人就更搞笑了,大概是把他们当成一起来闹事的同志,见他们手里没拿家伙,好心的从袖口里扯出两根铁条递给他们,语重心长的说了句:“一会儿喊大声点,凶一点,让万恶的资本家知道咱不是好惹的。”
唐震看着手里的铁条哭笑不得:这特么叫什么事儿啊!
郑丰也是真心服气,从小到大,他就没见过往敌人手里送武器的哦不,这样的人还是有的,比如给我党造枪炮的日本人。
瞎眼的人有不少,但明眼的人也挺多,有人注意到这两个新加入队伍的人的气质和着装,明显与自己一干人等不对路,当即上去两个人问道:“你们是哪个厂来的?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们?”
郑丰听到这话不觉好笑,这些人身上还穿着各自工厂发的工服,五颜六色,五花八门,显然不是出自一家,这些人混在一起,你要是都见过,那才是出了鬼了。
不过郑丰很快就醒悟过来,这里所有工人都在专心做一件事,对周遭的人和事漠不关心,唯有之前发铁条和现在上来盘问的人心不在焉,这里面有蹊跷啊!
念及于此,郑丰轻咳了一声,说道:“我们是马九齐先生派来的,赶紧让人把路让出来,耽误了马先生的事情,你担当的起吗?”
原本只是试探性的说了一句,哪知那上前盘问之人听了他的话之后,面色猛地一变,旋即露出惊慌和讨好的神色,谄媚道:“原来是马会长派来的钦差,多有得罪,来来来,您二位这边请。”
说着,那人当先开道,将拦在前面的工人驱赶开来,带着郑丰和唐震二人施施然进入工厂。
唐震一边走着,脑袋里还有点发蒙,刚才看到这人山人海的场面,他都有些头疼怎么进厂子里去,结果郑丰一开口,他才发现事情还能这么办!
果然是奇人奇招,胆大非常。
且不说唐震又一次被郑丰的才华惊艳到,二人进入工厂,只见厂区内两方人马正在对峙,一面是前来闹事的工人,人数有四五百人,牢牢地占据了三分之二的地形,并且守住了大门另一面则是唐震工厂的工人,他们围在仓库和几间重要的厂房周围,严阵以待。
看到这一幕,唐震不由心生感动,低声道:“我唐震何德何能,能让这么多工人兄弟为我拼命。”
郑丰点了点头,心道:这些工人之前虽然也闹事,但事关自己的饭碗,急切之下被人带一波节奏也是情有可原,如今外人来工厂打砸,他们能奋起反抗,殊为难得。
当然,这当中或多或少也有利益因素在里面,毕竟,工厂如果被人打砸了,唐老板破了产,他们的饭碗也就没了。
但不管怎么说,面对浩浩荡荡千多人的队伍,这一百多个工人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仁至义尽了。
“都让开!马先生的人来了!”带路之人将人群拨开,走到最前端,朝对面的工人喊道:“你们看到了吗,上海商会会长马先生的人来了,你们还要阻拦吗?”
“上海商会的新会长?”
“马先生?”
唐震工厂里的工人们惊慌起来,他们不知道上海商会会长是个什么头衔,只隐约觉得很厉害,以前唐老板就是上海商会的会长,威风的很,远不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能得罪的起的。
工厂里几个管事的人见识比普通工人要多的多,乍一听马会长派人来了,顿时面色难看,心知今天的事情怕是难以善了,因为他们都知道,唐老板和马九齐素来不和,如今唐老板被挤出上海商会,又遇到这样的事情,马九齐定然不会来帮忙,只会落井下石。
但紧接着,这些唐震工厂的工人们看清楚了两位所谓的“马会长的人”,脸上的表情瞬间精彩了不少。
这不是自家的唐老板吗!咋的?马会长把唐老板策反,让他自己对付自己了?
带路之人见状,还道是众人怕了,脸上露出嘲弄之色,心道:你们可以拦着我们,但你们敢拦马会长的人吗?拦了他们,你们全家都别想在上海找到工作!
“让让!让让!马会长的秘书来了,都给我让开!”
就在带路之人得意万分、唐震工厂的工人进退维谷之际,又一道呼喝声从人群后头传来。
带路之人面色一僵,急忙回头望去,眼中带着疑惑不解之色。
人群中一阵颤动,不多时,挤出来两个人,他们均是洋装打扮,脚底下还蹭着皮鞋,一人唇红齿白、文质彬彬,是个梳了中分的小青年,衣领和袖口都打理的整整齐齐,颈脖上系着领结,鼻梁上架着圆形边框镜,身形笔挺袖长,看人时会微微抬头,让人生出被其俯视的错觉来。
另一人虽然也穿着流行的洋装,可他头发凌乱,眉眼带笑,虽然人至中年,但面对小青年时总会下意识的哈腰弓背,一副讨好之色。
只是粗略一看,再眼瞎的人也能看出二人之间的地位高低。
这两人一出现,人群忍不住再次骚动。
一下子出现两拨“马会长的人”,是不是有点过了?难道马会长还想学赵构,一天来十二拨人给唐老板施压?
先前那带路之人迷糊了,他看了看新来的二人,又看了看郑丰二人,越发的迷糊了。
新来的两个人自然听到了人群中的议论,哈腰弓背的中年人不由变了变脸色,喝道:“胡说八道些什么!马会长只派了我们前来,哪还有其他人?我告诉你们,我是马会长的秘书,我身边这位是马会长的儿子!”
中年人将二人的身份一公布,人群再次哗然,纷纷拿好奇且敬畏的目光看着小青年,暗赞这小子真会投胎。
先前那带路之人脸色剧变,他再一次回望郑丰二人,眼神中露出些许狠厉,似乎在对二人说:“你们最好给我一个解释,否则”
郑丰无惧的与他对视一眼,笑道:“多谢你带路,不然这么多人堵在门口,我和唐老板还真不容易进来。”
至此,一切真相大白,原来最早进来的两个人并不是马会长派来的人,他们都被骗了。
带路之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郑丰怒骂道:“你个瘪三,敢骗我?”
郑丰面色一冷,哼道:“瘪三骂谁?”
“瘪三骂你!”带路之人下意识接道。
但一说完他就意识到不对了,这怎么还把自己绕进去了?
于是,他更生气了。
不远处的小青年听到二人的几句交锋,忍不住上前几步,抬了抬下巴,傲慢的看着郑丰,说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假借家父的名义闯入此地,你可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郑丰呵呵一笑:“威胁我的人不多,自以为是的人坟上长草,剩下的都夹紧尾巴做人,你觉得你是哪种?”
小青年脸色一变,但还不等他说话,他身旁那位马会长的秘书就忍不住跳出来骂道:“哪里来的瘪三,缺乏管教,你这是和马公子说话的语气吗?还敢出言威胁,谁给你的胆子!”
郑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当狗,你这么替他出头,他是你爸爸?”
“噗!”
本是一句骂人的话,但不知为何,众人听了忍不住发笑,仅仅是一会儿的功夫,不论是来闹事的工人还是唐震工厂的工人,全都笑破了肚皮。
“你!”中年人脸色铁青,听着周围的嘲笑声,心中恼怒异常。
小青年的脸色同样不好看,郑丰言语中说他是中年人的爸爸,这可不是什么占便宜的事情,因为在这句话前面,郑丰还说中年人是狗,狗的爸爸是什么?不还是狗么!
“你这人好没教养。”小青年自知在口舌方面未必争得过郑丰,于是转而看向唐震,冷哼道:“唐老板和这种人厮混在一起不觉得丢人吗?”
唐震瞥了小青年一眼,心中不屑冷笑:你老子马九齐都不敢这么和我说话,你算个什么东西!
当即回道:“你觉得丢脸,我却觉得荣幸,这大概就是各人的立场不同。”
小青年冷笑一声:“唐老板,我看你这是自甘堕落。”
唐震回以冷笑:“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个黄口小儿插嘴,说吧,马九齐让你来做什么?别耽误了事情,回头被你老子吊在树上抽屁股。”
小青年面色一变,唐震这是在揭他当年的短,那时候他不懂事,只因为偷偷听到父亲说过唐震的坏话,便找人去围唐小婷,结果事情不知怎的败露,被唐震父女找上门去,马九齐那时还不是唐震的对手,于是将他吊起来狠狠的抽了一顿,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屁股生疼。
“呵!没想到唐老板和我一个小辈逞口舌之利,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说着,小青年不再废话,直言道:“唐老板,眼下的局面你也看到了,因为你的过失,日本人拒绝与上海棉纺织业合作,甚至拒绝支付各厂的尾款,大家已经活不下去了,现在找你来讨要一个说法。”
“说法?我当初怎么说的?日本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自己也不动脑子想想,谁会花比市面高一倍?他们不听,现在吃亏了反倒怪我头上了?”唐震怒道。
“话不能这么说。”小青年淡淡道:“唐老板,当时你可是上海商会的会长,一言一行都代表了商会的意志,明明说好了跟日本客商合作,可你却不配合,这让日本客商怎么想?所以他们的做法虽然偏激,但问题主要还是出在你身上。”
唐震怒极而笑:“怎么?买卖本来就是自由进行,协议里也是这么写的,现在还是我的问题了?”
小青年皱了皱眉,说道:“看来你是不打算承认错误了?”
“承认错误?我没错,为什么要承认?倒是你们,有心情跑来闹事,不如好好调查一下那些所谓的日本客商,看看他们是否真的有合作的诚意,别被坑了还在替别人数钱!”唐震说道。
郑丰叹了口气,摇头不语。这位马公子明显就是马九齐派来煽风点火的,唐震说的再多,对方也不可能会听。
“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难道非要害得大家家破人亡你才满意?”小青年大声道:“日本客商是带着诚意来的,因为你,大家伙儿都失业了,难道你不该给大家一个交代?”
唐震见小青年不分黑白、咄咄逼人,也不欲与他多说,直言道:“马九齐既然让你来,肯定是教过你的,那你说说,他要我给出个什么样的交代?”
小青年以为唐震是要服软了,心中十分得意,嘴角含笑道:“说来也简单,其一,你要向日本客商道歉,要真心实意,然他们消气,继续和我们合作其二,因为你的缘故,众多棉纺织厂的老板遭了灾,损失惨重,工人们也拿不到薪水,这部分的钱必须由你来出,迫于时间关系,工会要求你三天内必须取得日本客商的谅解,至于赔款方面,考虑到筹集资金需要时间,工会可以宽限你半个月。”
说完这话,小青年已经自我感觉高高在上,这种命令人的感觉简直不要太爽,难怪大家都喜欢往上爬。
唐震听完小青年所说只是冷笑不已,这种蠢话马九齐也说的出口,当真以为亲了日本人的屁股就是人物了?
和这种人,唐震连生气的力气都省了,太掉档次,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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