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的湖上游船没有停,甚至比平日里更多,看来贪看雪景的并非郭逸怀一人。
船上的那些姑娘与客人,看着湖畔那辆轮椅,再看着四周散着的侍卫强者,猜到轮椅中人的身份,惊呼起来,隔着极远便行礼请安。
那些姑娘更是不停挥着衣袖,无比希望世子爷忽然来了兴致,来船上看看。
忽然有只鸽子不畏寒冷地飞到湖畔,落在轮椅上,被一只手取走。
郭逸怀看着船上的那些人微笑致意,说道:“秦太子究竟是怎么对晚书说的?”
下属解开信鸽带来的消息,神情骤然凝重,说道:“向先生……死了。”
郭逸怀眼神微变,脸上却依然带着笑容,说道:“秦太子动的手?”
那名下属说道:“不,应该还是那个黑衣人。”
郭逸怀沉默不语,神都才俊当中又一个与他联系的隐藏者还是死了!二者都是他之前不布的局。却没想到噩耗这么快。
思考片刻之后,他说道:“越来越近……看来他的下一个目标应该便是我。”
他当年最先找到的夺鼎问道者便是自己的神都密友向晚书。
向晚书一直隐藏得极深,专门负责在他秦朝方面的通信往来。无论是靖王府还是他自己的谍报组织,都不知道向晚书的存在。
那个黑衣人居然能找到向晚书,说明此人并非只是盯着他这边的情报泄露,还有别的情报来源。
“你专程出府应该就是等着我来杀你,但你难道就不怕我潜在湖水里给你来个惊喜?”
雪里忽然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王府的侍卫们纷纷拨出兵器,神情凝重,如临大敌。
这几年里世间出现了一个黑衣人,境界高深,战力惊人,四处挑战高手,杀人无算,而且据说与王府有隙。
王府侍卫们平时一直防着此人,谁想到还是让对方悄无声息来到如此近的地方。
郭逸怀神情不变说道:“你从来不搞暗杀那一套,都是正面战斗,我有什么好怕的?”
“你是靖王世子,与那些可怜的家伙可不一样,我要杀你可不会管那么多。”
一个戴着笠帽的人从风雪里走了出来,浑身透着懒散的意味,却又有着极锋利的杀气,就像一把鞘中剑。
郭逸怀看着那个人说道:“我曾经以为你是那个景天身边的方岳,今天一看你还真有些像他。”
那人把笠帽掀到身后,露出一张平实无奇而陌生的脸,说道:“你知道我不是他。”
郭逸怀看着那个人的眼睛,有些不确定问道:“白青?”
那人觉得很莫名其妙,说道:“还能是谁?”
戴着笠帽的黑衣人便是白青。
现在离开幻境的那些问道者都是被他所杀。
郭逸怀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什么天下共主,问什么铜鼎归属,战火连绵,生灵涂炭,太血腥而且太慢,所以我想了个最简单的方法。”
白青说道:“只要我把别的问道者全部杀光,那我自然就会成为最后的胜者。”
“你这个想法很有道理,可惜的是没有人能做到,哪怕你天赋再高,战斗能力再强也不行。”
郭逸怀指着灰暗的天空,说道:“这里的天有盖子。”
这句话是隐指。
极天幻境里最高的修行境界是初婴或者说无障初境,这是被确定好的规则。
在有上限的前提下,问道者之间的天赋差距会被抹平很多,而且就算白青天赋骇人,比所有人都更快修行到无障初境,也无法以一人战一国。
白青说道:“所以我在抓紧时间,争取在那些白痴赶上我之前全部找出来,然后杀死。”
郭逸怀说道:“想找到我与景天方岳这些人很简单,但想找到别的人很难,比如我就不明白,你是怎么找到向晚书的?”
白青说道:“我在云州发现了林雀”
听到云州与林雀这两个词,郭逸怀在心里叹了口气,大致算到了是怎么回事。
“他的运气不是太好,转生成了一个棋馆馆主的儿子,被当地的门阀欺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你们神都才俊最喜欢管闲事,好吧,不用瞪我,那叫心怀天下,反正向晚书帮了林雀几次,便露了痕迹,让我杀了,林雀也杀了。”
郭逸怀沉默了会儿,说道:“不要试图挑拨我们这些人之间的关系,我不指望你会去杀景天,你也不要指望我。”
郭逸怀道:“你和方岳不同,虽然你们惺惺相惜,他要护的的人,你自然不会去杀,但是其他人难道也也有禁忌吗?”
“我没有禁忌。”白青说道。
郭逸怀才不会相信他的话,说道:“你进来前便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希望,才会自暴自弃,干脆在这里胡乱杀人?”
白青说道:“我在鹿鸣谷的洞府里呆了太长时间,别的还好,战斗经验很少,就像当年的我的师尊师叔一样,在这里杀人可以帮助我尽快提高战力,那么我想这应该也是一种修行。”
风雪骤停,湖里的游船再次动了起来,就像打着旋的叶子,没有走远。
湖畔安静了一段时间。
白青的每句话都像剑一般锋利,但郭逸怀接了下来,而且反击的非常强硬,只是也无法伤到对方。
郭逸怀问道:“你打算继续这么杀下去?
白青说道:“当然,我也知道这件事情会越来越难,有些人我完全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郭逸怀说道:“比如恒东,还有我的门兄苏道之。”
“你不要想着诱骗我去赵国皇宫。”
白青表情古怪说道:“那个家伙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这个世界里带着一身邪气,我暂时不想碰他。”
郭逸怀笑了起来,问道:“还有一个人,水清姑娘呢?你我都知道她的身份不简单。”
“我以前认为她应该是那位落难小姐,但顾寒军没道理把她幽禁在后花园里,直接联手复国岂不是更加方便?”
白青说道:“后来我发现事情并不是我所想的那样,就更拿不定主意了。”
郭逸怀说道:“所以你决定先把已经明确身份的人先杀死。”
白青说道:“你们不怕被人知晓身份,是因为你们或在深宫,或有大军保护,都不好杀,但相对在皇宫里的那位和顾寒军,还是你更好杀些。”
郭逸怀说道:“既然我比较好杀,为何到现在你还没有动手?”
问道者在这个世界上是孤独的,既然相见,聊上数句是很自然的事情。
但郭逸怀与白青对话的同时,也是在观察彼此。
通过这些观察,白青确定郭逸怀先天残疾,境界不如自己,但是……对方的准备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充分。
雪湖里的那些游船是真的,船上的姑娘也是真的,但那些客人是假的,船厢里有很多劲弩。
最麻烦的是,不远处的那座小山上,有位文士正在撑伞赏雪。
那位文士鬓间有霜,从年龄来看不是问道者,气息却很强大。
“墨公,我听说过你。”
白青看着远方那名文士说道:“听说你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人,有机会我一定向您请教,但今天不行。”
那位文士收起伞,向着山下走来。
风雪再起。
白青对郭逸怀说道:“告辞。”
郭逸怀说道:“你确定自己可以离开?”
知道埋伏已经暴露,游船上的侍卫与军士不再伪装,伴着姑娘们惊慌的喊声,无数弩箭对准了岸边。
湖畔的侍卫也向前进逼了一些距离。
“我当然可以离开,因为不止你一个人有准备。”
说完这句话,白青重新戴好笠帽,转身向风雪里走去。
侍卫统领望向郭逸怀,等着他发令。郭逸怀沉默不语,片刻后举起手来,示意众人不要动手。
“或许这世上真的有一些人是杀不死的。”郭逸怀心中说道。
侍卫们很是震惊,心想今日布下天罗地网,更有墨先生这样的人物压阵,正是杀死那名黑衣人的最佳时机,世子为何会忽然罢手?
墨公来到湖畔,看着轮椅里的年轻人,也有些不解。
便在这时,树梢上的积雪簌簌落下,一只飞鸟飞起到了更高的枝头。
一个人从树后走了出来,那人有些黑瘦,穿着皇宫侍卫的服侍。
郭逸怀看着这个人,他才明白白青的准备是什么,而这个人似乎早就来了。
他看着那人说道:“听说你从来不离开陛下身边一步,今日来沧州,想必是有极重要的事情。”
那名侍卫说道:“陛下说如果杀不死你,就让我对你说一句话。”
郭逸怀说道:“天子玉言确实比我这条命更重要,请讲。”
那名侍卫说道:“陛下说你的人总在京都吹风说大学士要篡位,挺烦,以后不要再这样做。”
郭逸怀心想倒确实是那个家伙的说话口吻,不过能让那家伙说这么长一句话,看来确实是有些烦啊。
想到这一点,不知为何他的心情好了很多,轻轻弹指表示知道了。
那名侍卫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看着那名侍卫的背影,想着那年与大学士在草庐里的对话,墨公若有所思。
郭逸怀对他说道:“有扰先生。”
墨公带着深意说道:“你们的对话有些意思,虽然我听的不是很明白,但或许正是这样才有意思。”
郭逸怀没有想到自己与白青的对话被远在山间赏雪的他听到了,微微一惊,神情却没有什么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