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里的寒风被暖意取代,差不多所有的百姓都涌到了街道两边。
无数道热烈或好奇的视线,落在最前面的那辆车上。
都城的寒冷远远不如沧州,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靖王世子虽然身子弱,依然开着窗,斜倚在窗畔,微笑与街边的人们对视,挥手。
靖王世子在楚国非常出名,所有人都知道他貌美如花,性情温和,天生宿慧,完美至极。
他唯一的遗憾便是身有残疾,不良于行,却因此得到了更多怜爱。
看着窗中的世子,街上的百姓激动异常,那些女子看着他唇角的笑意,更是如痴如醉,双腿微软。
有人说道:“听闻陛下也生得极美,就是脑子不怎么好使。”
这话引来无数嘲讽与贬斥。
靖王世子为了楚国的和平,为了百姓远离战火,不惜以身冒险来到都城,如此大仁大勇,岂是那个白痴皇帝能比?
接着很多人想到了某件可怕的事情,皇帝陛下既然是个白痴,必然糊涂,而且可能易怒,联想到让靖王世子入京的那道圣旨,万一他真让人把世子杀了怎么办?
这个猜测很快便传开,街道两边的人群骚动起来,有些书生振臂一呼,带着民众如潮般卷向皇宫,要求面见大学士,为了楚国,务必要保住世子的性命。
……
雪亭里,靖王世子见到了那位著名的白痴皇帝。
郭逸怀终于见到景天。
时隔二十年,这么算是错的,其实应该是很多年了,当年的景天第一次来神都,那时所见到的郭逸怀是放浪形骸,孤傲无礼的一个人。
景天问道:“天冷吗?”
郭逸怀道:“还行。”
“这应该才是郭大才子的真面目吧?”景天笑道。
郭逸怀摇头,盯着自己的两条腿道:“并不是,但也差不多。”
景天道:“那我猜到了。”
“尤记得殿下第一次留下的那一首诗句,虽然是为公主殿下所写,但郭某拜读之下,也的确是自愧不如,自那以后,这个骄傲得劲,也就没了。”
景天笑了笑,自己抄袭的那首诗,当初估计总会留传出去,但却绝想不到会因此改变郭逸怀。
“我在这里却属于白痴型,再也做不了什么诗了。”他说道。
郭逸怀说道:“我们终究都只能是我们,哪怕来到幻境,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我们还是我们。”
景天明白他的意思。问道者来到极天幻境会转生成什么样的人,与极天鼎没有关系,只与他们自己有关。
他们会成为自己最想成为的那种人、最深层记忆里的自己、然后按照自己的眼光与格局以及最重要的意愿成长,直至成功或者死去。
“顾寒军杀伐果断,本就极得仙师阁的欣赏,但我没想到,他的意志竟是如此强大,在这里展现的更加充分。白青就是想要战斗,所以他才会变成刺客,虽说在这里的修行所得无法保留,但我想他在这里得到的好处肯定最多。”
“你对每个人恶斗研究过?”景天问道。
郭逸怀点点头,继续说道:“恒东厌恶自己在现实里的好运,所以在这里他的运气很差,他记得最清楚的是朋友的背叛,所以在这里他会继续遇到朋友,经历背叛,直到他也学会这些,或者战胜这些。”
景天没有再说话,静静听着。
“林雀原来就擅长棋道,他想下棋,所以转生成棋馆老板的儿子,这也说明当初也有因为自己的这个爱好,不得被人认可,所以很可能吃过不少苦。”
……
景天说道:“你呢?”
郭逸怀说道:“据我推算,我将来可能会成为一名良相,或者军师。”
无论良相还是军师,都是辅佐的角色。
他要辅佐的是谁,非常明确。
景天的视线落在轮椅上。
郭逸怀的腿上盖着一张羊毛毯。
景天摇头道:“可惜的是我这里并不需要一个良相。”
郭逸怀也笑着说道:“可是我也从没想过会想要来辅佐你的。”
景天将目光转开,不在盯着郭逸怀的的腿。
郭逸怀不知道他猜到了些什么,把毛毯向上拉了拉,看着他说道:“我唯一想不明白的是你为何会转生成为楚国的皇子?以你的性情意愿,此事绝不可能发生,所以我真的很好奇你在现实里究竟有多讨厌定南王府。”
景天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说道:“没有人能算清楚发生在他人身上的所有事情,包括你我。”
“五十六名问道者,被白青杀了一些人,我杀了几人,还剩下十七人,其中有九人在我控制之中,随时可以除掉,还剩下七个人便是奚云、苏道之、水清、顾寒军、恒东,你……还有他。”
郭逸怀看了眼雪亭外的那名侍卫,然后继续说道。
“奚云始终没有出现,有些诡异,白青行踪不定,很难抓住,我只能先尝试控制你们五人。”
景天说道:“不能控制,便要试图杀死,这些年你派了七批人来,确实有些烦人。”
十五岁后,他便没有吃过东西,至于如何瞒过那些太监宫女,自然有方岳来处理。
而且他深在皇宫,从来没离开宫门一步,想要杀他确实非常不容易。
但郭逸怀没有放弃努力,只是没能成功。
他再次望向亭外那名侍卫,说道:“我没想到他这么强,而且这么有耐心。”
景天说道:“知道你要做什么,应对起来自然不难。”
郭逸怀说道:“问题是你怎么确定那些人都是我派的?为什么不能是陈大学士?你对他的信任究竟从何而来?”
景天说道:“与信任无关,只是他想杀我,必然会调集大军来攻,不会用刺客这样小气的手段。”
郭逸怀说道:“你对他评价很高。”
景天说道:“他帮我处理了很多事。”
郭逸怀问道:“那为何不能是别的问道者?比如顾寒军,又或者恒东?”
景天说道:“我是一个白痴皇帝,对他们没有威胁。”
景天说道:“没有人会认为定南王世子是白痴。”
景天说道:“白痴是白痴的行为。在他们看来,我的选择或者说道路是错误的,那么我就是白痴。”
郭逸怀说道:“我不这样认为,虽然到此刻为止,我依然算不到你选择的道路是什么。”
景天说道:“你觉得我才是对的,所以想要杀我。”
郭逸怀说道:“我一直认为你才是最大的竞争者,其余人不足为惧,所以只有杀死你我才能放心。”
景天说道:“或许你想的没有错。”
郭逸怀沉默了会儿,说道:“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证明我是错的。”
……
很多人看到楚国王宫内,御花园的雪亭,景天和郭逸怀在说话,猜测着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有人会猜,郭逸怀想要杀了景天,或者有人猜,景天这个楚国皇帝西想要杀掉靖王世子这个最大的威胁。
林雀是神都神道宗内的第一谋划人,只因为他的棋下的好,按照自己在神都的关系,郭逸怀等人才是第一盟友。
但是林雀却死了,当他从环境中清醒过来,迷茫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慢慢的恢复着神志。
他跟很多被杀掉的夺鼎问道者一样,距离极天鼎最近,所以能够看到的云雾画面也最清晰。
看着那些画面当中的问道者,尤其是某些熟悉却又陌生的脸,林雀不禁有些恍惚。
那个画面是圆的,就像是某处寒窗苦读书生的窗。
圆窗里有一道寒枝,枝头栖着一只黑色的鸟。
远处是楚国的皇宫,在风雪里若隐若现。
一名侍卫站在亭外,衣服上都是雪。
雪亭里,景天与郭逸怀静静对坐,中间的棋盘上已经落了一颗黑子。
看着这幕画面,林雀张大了嘴,内心的震撼和复杂的情绪立刻纷踏而来!那一刻他突然觉得非常的感动。
能够看到这一幕的很多人,都有惊讶,随后变得激动。
棋道有至理,对很多修行者来说是必修的功课,因为能够从中品悟出很多的东西。
虽然景天对下棋真的不太喜欢,但毕竟跟随朱明旭学了很多年。
郭逸怀能够成为神都才子,自然也是精于此道的。
无数视线落在半空之处的画面,看着风雪里的皇宫,积雪的小亭,亭下的棋盘以及对枰而坐的两个人,炽热非常。
极天鼎大概明白所有人的关心之处,所以现在画面缓慢,最大的画面就是这局棋局。
棋盘上的线与那根哑光的黑棋,显得无比清楚。
景天伸出两根手指,拈起一枚白子搁在棋盘上。
他的动作很轻柔,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在现实世界里观战的人们却仿佛听到了一声雷鸣。
接着,郭逸怀用三根手指捉起一枚黑子,很随意地放在棋盘上。
只是三枚棋子,自然谈不上什么绝妙,动作也很是简单随意,但很多人却感觉不同一般的气势,这究竟是属于哪一种体验和——道哪?
林雀仍旧张大着嘴,盯着天空里的画面,眼睛一眨不眨,泛着明亮的光泽。
景天此时才抬起头来看着郭逸怀:“你觉得苏道之和严长青,这两个人会在哪?”
苏道之算起来还是有郭逸怀的师兄,同时一斋先生的门下弟子,如果说郭逸怀想要辅佐一个人的话,那只能是苏道之。
可惜的是,郭逸怀不知道苏道之究竟在哪里?
更可惜的是,郭逸怀不知道,其实景天最关心的人则是那个严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