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天无心下棋,郭逸怀显然也心不在棋盘之上,他们给外人的感觉似乎真的是在下棋,甚至棋盘之上所体现的多少都是大智慧。
郭逸怀能够在神都这种地方崛起成为公认的才子,的确不是浪得虚名。
不但修为上成就非常高,甚至在很多大道之上的见解也有自己独到之处。
而看似无人只晓得景天,却被更多的人关注,他的身份实在太多,不但是神都朝廷的的皇帝少保副卿,更是皇室的公人驸马,还是定南王世子。
半首诗仙的名号更是名震文坛,很多人的对景天大概都是仰视的。
实在是他的光环太刺眼了。
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在谋智之上能够拼在一起的两人,他们的一盘棋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可谁又知道,郭逸怀竟然是要为另一个人谋得夺鼎问道的果实,而景天最忌惮和关心的人却是流云学院的那个严长青。
看客们仰头翘首观看,但却在此时发出惊呼之声。
不是景天在第四步便下出了谁也看不懂的怪棋,而是天空里的画面忽然异常模糊,哪还能看到棋盘。
随后极天鼎的上方云霞变化,画面再次清晰。
一张脸露了出来!
那人站在雪地之上,白布遮住口鼻,眼睛露在外面,眼睛透亮至极,却又给人一种很没精神的感觉。
山谷之内之外外很多人也下意识里惊呼起来,完全没有想过,那个人能不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那些恼火的喊声甚至是喝骂声渐渐平息,变成了哗然与骚动,因为有人认出了那个人的身份。
那个蒙着白布的男子,在极天鼎幻境里是最可怕的刺客!
这个刺客是谁可能很多人都猜到了,但也有人并不知道他,他就是白青,鹿鸣剑的传人。
雪落无声,天地渐寒。
这似乎是某种默契,而恰恰正是景天下令让靖王世子的郭逸怀进京之前,大概率就是景天要除掉郭逸怀。
白青自然也想杀掉,景天,但是景天身边有方岳,那个事中警惕的黑衣侍卫。
既然景天杀不死,倒不如两方联手先将威胁最大的郭逸怀杀了。
郭逸怀的谋划极大,并且还是为他人在做嫁衣,那个幕后之人到现在也没有出现,语气让那个人捡到最后的果实,倒不如先将位于中枢关键的郭逸怀先杀了。
但是郭逸怀明知道这一步棋肯定是冲着自己,他又为什么肯来哪?
无论杀死谁,其实对郭逸怀都有好处,他不是没准备的人。
当初在沧州湖边,郭逸怀和白青都尝试过。
问题在于,景天进入幻境后一直像个白痴一样生活,为何会忽然做出如此大的改变?
画面再次变幻,整个楚国王宫内外,都城的所有细节全都暴露出来。
这也让让神山云台山谷的看客们响起压抑的惊呼。
那些隐藏成民众,全都是身怀兵械的武道高手,应该是沧州方面蓄养的死士?
那些整装待发的楚国禁军,最终会听谁的命令?
就像事前景天所言,郭逸怀敢进京,自然有所凭峙,难道他也想毕全功于此一局?
林雀抱在胸前的双手,握得更紧了些,这一次不再是紧张与兴奋,而是担心。
雪亭里的那局棋,原来竟是这般凶险。
……
半空里的画面,忽然变得白茫茫一片。
那是皇宫里的广场,覆着一层雪,上面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衣,站在雪地里,分外醒目。
他是墨公。
这个世界里最强大的那个人。
谁也没有想到,墨公也随着靖王世子一道入京,难道他是来杀皇帝的?
墨公忽然抬头望向天空。
真实世界里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眼睛。
对幻境里的这些人,外来的那些修行者从来都不在意,甚至不把他们当作真实存在的生命。
墨公在幻境里是最强者,也不过是元婴初期的水准。
但看着此人的眼睛,山谷内外的人们却生出强烈的不安情绪,仿佛被此人看透了一般。
雪亭里的棋局,已经开始了会儿。
棋盘上搁着二十余枚棋子,散落各处,看似杂乱,没有任何规律,也没有任何接触。
景天忽然望向风雪那边。
郭逸怀也随之看了过去,微微挑眉说道:“有人在破境?”
景天说道:“是破劫。”
……
墨公是这个世界里境界最高的人。
这个事实是如此的清楚,就像他此时一身黑衣站在覆满白雪的皇宫里,一眼便能看到。
按道理来说,他不应该站在这里,但他就站在了这里,无人敢问。
雪地上留着一些爪印,那是飞鸟在天空里飞过的痕迹。
墨公不再看天,看着那些爪印,若有所思。
皇城墙外的值房里,陈大学士看着杯里热气渐无的茶水,同样若有所思。
一名官员站在他的面前,表情有些紧张。
禁军统领推开房门,带着雪粒走了进来,神情凝重说道:“沧州的人都盯住了,只是担心那些死士会不会提前混进了宫里,再就是聚拢在宫外的那些百姓书生,如果不尽早驱散,只怕会被有心人利用。”
大学士用食指把茶杯轻轻推到离桌子边缘稍远些的地方,说道:“陛下宫里如果有动静,禁军便动吧。”
听到这句话,那名官员神情大变,啪的一声直接跪到了他的身前,急声说道:“大人,万万不可!”
陈大学士深深看了此人一眼,没有说话。
那名官员声音微涩说道:“陛下乱命召靖王世子进京,朝廷局势顿时不稳,民意汹涌,如此好的机会怎能错过?”
这句话没有说明,但意思已经非常清楚。无论是皇帝陛下想杀死靖王世子,还是靖王世子想要弑君,朝廷都可以趁乱做很多事情,而且事后不需要承担任何的罪名。
怎么看这都是大学士最好的机会,甚至可以说是完美的机会。
就连禁军统领都有些动摇,望向大学士,紧张地等着他最后的决定。
看陈大学士依然沉默,那位官员生出些希望,再次苦劝道:“就算陛下真有什么准备,但墨公就在宫里,只要他出手……什么事情不能解决?”
“墨兄此生行事只为天下公义,怎会为了你我的私心出手?”
陈大学士起身走到窗畔,望向看不到的皇宫深处,想着那位相识数十年的友人,再次陷入沉默。
以靖王世子的智谋与能力,既然能带着墨公进宫,自然便能说服墨公出手。
今天的机会确实太好,就算陛下再如何大智若愚,深不可测,也没有办法抵挡这场风雪。但他为何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的视线穿过宫墙与风雪,仿佛看到了墨公站在雪地里的画面,感觉到那里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正在发生。
墨公有两个弟子,一个弟子云栖,才学冠绝天下,而墨公还有一个二弟子,此子非常神秘,但却绝对是一名惊艳之才!
此子当如仙才!如果未来天下之事有变化,能改变的人可能就是他。
又或者,现在的一切变化本就是他在幕后的作用。
墨公站在风雪里,还有很多人也站在风雪里。
汇聚在宫门外的那些百姓与书生,顶着风雪不停哭喊,求陛下一定要保证靖王世子的安全,以免楚国陷入可怕的战火。
比如那些在背街处整装待发的骑兵,还比如那些时刻准备闯宫的沧州强者。离正殿不远的地方,几名早在十年前便自阉进宫的太监穿着羽衣,借着风雪的遮掩,悄悄靠近。
除了郭逸怀与他们自己,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沧州送进宫的死士。
今日楚国都城里的这些事情和这些人,就像是飞鸟故意留在雪地里的那些爪印一样,东一处西一处,看似并无相干,实则有着极其隐秘而玄妙的联系。
这些事情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模样,这些人最终是生是死,都要等着那局棋的结束。
但那局棋这时候正处于暂停之中。
郭逸怀看着远方的风雪,浓眉像剑一般挑起。
他想起了那一晚沧州,自己与那个人之间的对话。
“二弟子!”郭逸怀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真实与虚幻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目的,我的目的与你真的不同,求仙问道获得长生,或许真的对流云学院的弟子无比重要,但那真的就是大道的一种吗?”
此刻他望着阴暗的天空,道心不眠夜有点被撼动。
这里是极天鼎的幻境,并不是真实世界,这里的修道者无法飞升,为何会有天劫?
然后他想起很多年前初进此间时听到的那句话——这个世界里的修行境界最高也只能到金丹圆满至初婴,也就是无障初境,再也无法提升。
之所以会有天劫的征兆,难道便是因为这个世界有人触碰到了初婴之上的境界?
这样的事情以往在极天鼎里应该也发生过,这里的修道者并非真实的生命,想必都已经被抹杀。
可是这次……郭逸怀感受着风雪那边的气息变化,情绪有些复杂,因为他知道将要破劫的那个人是谁。
墨公是大文士,也是大书家,更是数百年来境界最高的修行者。
他是郭逸怀的忘年交,也是陈大学士的挚友,他今天来楚国都城,并不是为了杀皇帝,而是为了天下的和平。
但就像陈大学士想的那样,郭逸怀既然能劝说他来都城,便一定有办法劝说他对景天出手。
只是郭逸怀这时候很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