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那一年,就像过往的每一个年头一样,朝廷的赋税不是很重,也没有太大的灾祸,算得上是四海升平。
小叶山风调雨顺,山上的植被长势很好,飞禽走兽都很肥硕,猎人们都笑得合不拢嘴。
听阿娘说,我出生的那一日,阿爹自深山里打了一头人熊回来,剥了熊皮,剁了熊掌,卖了足足五十两银子。
熊肉不好卖,阿娘洗净了肉,抹上盐巴,风干了做腊肉,和阿爹两个人,吃了大半年。
那一整年,阿爹打的猎物总是最肥的,受的伤却总是最轻的……
阿娘后来总是同我说,我是菩萨赐给她和阿爹最大的礼物,是恩典,是来保佑他们的。
我四岁的时候,旁边搬来了一户人家,是一对夫妻,女的很温柔,男的脾气也很好。听说他们一个是侠客,另一个是厨子,我叫他们沈大叔和桃花婶。
我记得,阿爹说过,猎人是有领地的,互相之间不能住的太近。住的太近,不是关系好,而是不懂规矩。
方圆百里的地方,从来只有我们一户人家,但他们是个例外。
他们搬过来,明明就很不懂规矩,只是也没见阿爹和阿娘真的说过什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还是很开心。
因为,桃花婶做饭很好吃,最普通的菜,也比阿娘烧的好吃很多。她做的那些个小点心,我见都没有见过,又精致又香甜。
因为,沈大叔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人和事。从他口中讲出的那些,比阿爹的打猎故事要有趣许多。
还因为,桃花婶肚子里有一个小宝宝。她说再过五个月,就把小宝宝抓出来陪我玩!
康宁镇的李二蛋有一个小弟弟,我上次去镇上的时候,他带着那个小弟弟一起来打我,我很是吃亏,被糊了一脸的鼻涕唾沫。
等桃花婶也给我生上一个弟弟,我就带着他去镇上报仇,非要打的那两个小子到地上吃泥不可。
不过,桃花婶到底没有给我生出一个弟弟来,反而生了一个皱皱巴巴的小姑娘,丑的让人嫌弃。
沈大叔和桃花婶的姑娘,就叫沈小桃。
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叫她小桃子。
小桃子其实一点也不丑,稍大一点的时候就白白胖胖的了,像是桃花婶揉的糯米团子,笑起来的时候甜甜的。
只是,这个糯米团子很是娇弱,总是生病,动不动就要吃又苦又辣的汤药,我曾一度怀疑这个糯米团子会长成一个又苦又辣的团子。
桃花婶身体不好,印象里也总是生病,小桃子很多时候都是我阿娘在帮着照看。
我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跟着阿爹满山的跑,学猎人该学的一些本事。
等到了十岁的时候,我已经可以自己在附近的山头上挖陷阱、放兽夹,抓野鸡和野兔,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够套到狐狸。
十岁的某一天,我如往常一样去布置陷阱。
小桃子嚷嚷着要去采野花和蘑菇,我便带上了她。
桃花婶给她带了一只很漂亮的小竹筐,里面放了一大包点心和一小壶干净的水。
我记得,那时候桃花婶有些咳嗽,脸色也白的有些吓人,她把竹筐递给我的时候冲我笑了一下,没有往日好看。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小桃子根本就分不清什么蘑菇有毒、什么蘑菇能吃。
只是,她愿意跟着,而我又愿意带着,那就没有什么重要了。
那天,我拉着她的手,走了很多地方,还去了我偶然发现的一个秘密宝地。
拨开长满紫色牵牛花的藤蔓,我们钻过树洞,里面是一片青草地,开满了各色的野花,还有不怕人的兔子满地跑。
我躺在草地上,看着她追着一只黑色的大蝴蝶跑的跌跌撞撞,竟然觉得开心,比打了狐狸还让人开心,只让人想一直这样下去。
那时候,我尚不知道那种感觉叫做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只觉得若是能长长久久地看着她笑,就好了。
那天,我们在外面呆了许久,太阳落山的时候才相携着回了家。
等待我们的,不是阿爹阿娘的笑脸,也不是桃花婶的点心和沈大叔的故事。
大人们都不开心,很不开心。因为,桃花婶病了,很重的病,只能躺在床上,不能活动,不能吃喝,也不能说话,更不能做点心。
从那天开始,我再也没有见过沈大叔笑,也没有再听他讲过那些故事。他似乎日日都在忧虑,再也不像当初的那个侠客。
小桃子每天都在哭,嗓子都哭哑了,阿娘总是心疼的抱着她,叫着“心肝”。
终于,沈大叔请了一个大夫过来。
我不喜欢那姓夏的大夫,因为我觉得他就是个骗子。
别人看病,吃药的都是病人。可是他看病,连家人也要跟着吃药!
小桃子每天要吃好多药,还要在药汤里泡澡,再也不是之前的那个糯米团子,彻底变成了中药味的团子了。
好像,也不是团子了。她变得很瘦,越来越瘦,瘦的我都要不认识她了。
后来,有一天夜里,我突然听到一声惨叫,是小桃子的声音!
我问阿娘,她说我在做梦,抱着我叹了一口气。
后半夜,半梦半醒之间,我似乎听到她说了一句,“作孽啊!”
第二天,我去和小桃子讲这个梦,她脸色很难看,明明是怕极了的神情,抱着我哭了好一会,最后却只是说被我的噩梦吓到了。
从那天开始,我再也没有听到她的惨叫声,我想,那或许真的是梦吧!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小桃子再也没有陪我到山上去玩,她整日里窝在家里,说是要照顾桃花婶。
虽然我不觉得她能照顾好桃花婶,但还是觉得她是个孝顺的好姑娘。
再后来,桃花婶的病好了,小桃子又能出来玩了。
那时候的小桃子瘦了很多,但她还是我的小桃子,真好!
桃花婶病好了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我阿娘定了一门亲事。
阿爹说沈大叔见过世面,不能怠慢,带着我打了三个月的猎,终于凑钱买了一块玉佩,送过去当了定亲的礼物。
玉佩是我亲自选的,一条狗,看上去傻傻的,有点像我的名字。
几日以后,沈大叔送过来一块桃花玉佩。
这,便算是将亲事定下来了。
我知道,以后我要娶小桃子为妻。
只是,到底什么是娶?
我不知道!
但阿爹说,只要我保护她,不让她伤心,她就会永永远远同我在一起,就像我阿爹和阿娘、沈大叔和桃花婶一样。
真好,能娶她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