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城去衢州的路上,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雪灾,多数的大道和小路都已经走不了了。
因此,沈毕之一行人平白绕了许多的弯路。
日夜兼程,终于在第十日下午的时候赶到了衢州。
这时候衢州的情况,比想象中的更加艰难。
朝廷派了兵,在离衢州还有二十里的地方,布下了第一道哨卡,十里的地方,是第二道,又过五里,则是第三道。
三道哨卡,层层包围,将整个衢州围成了一只铁桶,密不透风。
衢州可不是一个什么小地方,这三道哨卡布下去,自然需要不少的人力物力来支撑。
这么大的一个包围圈,如果真的是用的人墙,朝廷也是消耗不起的。
故而,十人一队,管一片区域,两队人之间隔五百米到一千米之间不等,以烽火狼烟互通有无。
带兵过来看守此地的,是年前回京述职的烈小将军。
烈家军,是驻守北方的老牌军队,祖上几代人都将热血洒在了那片荒凉的土地上。
烈小将军本名沐风,字天仇,今年二十有四,家中行四,至今已在边关守了八年之久。
当年,北方戎虞部秘密统一各部,大单于吐谷达诛亲率二十五万大军大举叩关,恰逢军师谢天浩临阵叛敌大开城门,飞翼关内烈家军十五万男儿无一生还,烈老将军及其三子以身殉国。
吐谷达诛杀尽关内百姓,尚不知足,乘胜而动,连下边关六城,六城守将及百姓无一幸免。
时至今时今日,六关范围内依旧是寸草不生。
消息传回京都,朝野动荡,民心一度不稳。
烈老夫人突闻噩耗,连哭了七天七夜,生生哭瞎了一双眼睛。
当是时,烈沐风不过一十六岁,少年心性,整日里斗鸡走狗,与京中其他纨绔子弟并无二致。
骤然听闻此事,烈沐风不声不响,收拾了父兄旧部,毅然踏上了戍边之旅。
十六岁的少年郎,脸上的棱角还没有彻底清晰,声音还没有变成成年男子的磁性,就连性格也未见得多么沉稳……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少年,白袍银铠,一杆红樱长枪征战四方,挑破了北方的天,踏碎了戎虞的梦。
少年带着恨而去,在血与火中挣扎,负重前行,却为百姓心中播下了爱。
八年过去了,烈沐风收复了北方所有的失地,打破了戎虞部一家独大的局面,让吐谷达诛只能龟缩于莽莽旷野的一个小小角落里,咬牙切齿,无计可施。
杀鸡焉用牛刀?
让烈沐风来封锁疫区,其实是有些大材小用的。
只是,瘟疫这种事,到底不是闹着玩的。除了烈沐风,女帝恐怕也不好找别人了,因为就算找,也没有人愿意来的。
烈沐风是英雄,英雄不能哭,不会死,也不应该害怕!
很多人的心里,其实都是这样想的。有的人心直口快,宣之于口,有的人则要聪明一些,心照不宣。
烈沐风怎样想,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真的关心。
人们只需要知道,是他保卫了边疆,是他守护了百姓,只需要知道,他是个英雄。这,就够了。
至于他到底愿不愿意做这个英雄,他去边关又是为了什么,国仇,还是家恨?他的喜好,他的兴趣,他的内心……这所有的一切,人们其实并不想知道。
人们想当然的认为,烈沐风该怎么样,那他就得怎么样,他必须得对得起人们的期望。
这,或许就是英雄的悲哀。
听说烈沐风在此处,沈毕之其实是想着过去拜访一下的。
只是,兵是烈沐风带来的,带来的却不是真的烈家军。
烈沐风是回京述职,不是回京驻守。
回京述职能带多少人?
至多五千人!
这是朝廷定下的规制,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戍守边关的将士,哪里可能一下子抽调回五千之多?
是以,此番烈沐风回京述职,只带了五十亲卫而已。
然,在衢州外围拉开这么大的阵仗又需要多少人?
无论是多少人,五十人是万万不够的。
人手不够,自然要从就近的兵营抽调人手。
可是,不是自己的兵,又怎么可能真的听命于自己?
这些个人,从不同的地方调来,自然是良莠不齐。
凡军营重地,有刚正不阿之辈,自然也不乏奸滑的老油条。
兵痞过境,勒索敲诈之事也是时有发生的。
沈毕之近来也不知道是冲撞了哪路瘟神,正好撞上了。
丁洪涛找了个贩粮贩药的借口,车队里带的粮食和草药自然也不是一笔小数目,足有十大车之多。
这个时候,什么值钱?第一是粮食,第二就是草药。
这十大车,在外人眼里,那就是明晃晃的金银财物!
沈毕之一行人刚一露面,就被人盯上了。
盏茶的功夫,已经围上来五十多人,也不知道这么多人都是从哪里来的。
为首的,是个大胡子大嗓门的男人。
他往前一步,嚷嚷道,“干什么的?干什么的?戒严了看不见吗?衢州乱成这个样子,你们形迹却如此可疑。现在怀疑你们是细作,把东西放下,军爷放你们一条活路!”
彼时,沈毕之午睡方醒,心情烦躁,正在马车上吃一盘干果。
有起床气的人,因为马车颠簸转醒,自然是带着股看不顺眼万事万物的火气。
这一盘干果种类颇多,都是各地运来的精品。可是在她眼中,不是太干就是太湿,竟然全无可取之处。
听到大胡子这话,本就觉得烦躁的人更加烦躁,顺手就将一颗核桃扔了出去。
那核桃,直接堵住了那大胡子的嘴。
沈毕之掀了车帘,冷冷地望过去一眼,不满道,“聒噪!”
大胡子“呸”的一声吐出了核桃,骂了一句,“他娘的!”
抬头时,看到了沈毕之的面容,自然又是满口的污言秽语招呼着,“呦,这是哪里来的小白脸啊?不如跟了军爷?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吃香的?喝辣的?”沈毕之倚在车上,眯了眯眼,手心里两粒红皮的花生米被她抛上抛下的,姿态看上去很是悠闲,嘴上却是话锋一转,不客气地嘲讽道,“就凭你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