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寂静无声。
白天的时候还是清雪,日落后却越下越大,如柳絮鹅毛一般,大有铺满天地之意。
尽管外面一直在落雪,但因为婚宴并不是露天的,倒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席间的漏壶滴滴答答,时间已经过了亥时。
宴席一直闹到了现在,喝酒的人还没有散尽,大有几分不醉不归、闹到天明的意思。
无论在哪里,大喜的日子,都有猛灌新郎的习俗,却没有灌倒新郎的道理。
所幸,沈毕之手底下还是有几个能够挡酒的人。
饶是不近人情如顾盼融,这会身边也围了好几个人,正在努力为沈毕之挡酒。
寇学武自称千杯不醉,也已经抱着柱子醉过去了。
最倒霉的,当属姜斯和公仪南了。这两个人,也不知道去吐过了几回,回来就又挡到沈毕之面前去了。
沈毕之被几个人架着,摇摇晃晃地走向秋园的新房。
她一只手上还执着白玉的酒壶,仰头去喝酒,随着歪歪斜斜的脚步,琥珀色的琼浆滚落衣襟,没入雪白的衣领之中。
几个人都是府里的小厮,自然是牢牢地扶着沈毕之,生怕她摔倒了分毫。
沈毕之是个什么性子?那是京都里有名的冷酷无情、喜怒无常。哪里有人会不要命的来闹他沈毕之的洞房?
更何况,众所周知,沈毕之是个太监。一个太监成亲,便是再想看热闹,谁还能不开眼的来闹洞房啊?
千岁红身为媒婆,自然和胡天香这个所谓的“陪嫁”“贴身”“婢女”一同等在门外。
这会,看见沈毕之,千岁红一脸讨喜地迎了上来,手肘撞过去,将沈毕之身边的几个小厮都撞到了旁边,自己则欢欢喜喜地挎过沈毕之的胳膊,笑道,“爷们今天成亲,我也没有什么好送的,就说几句吉祥话讨个巧。祝爷们和新夫人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看上去,沈毕之是借由她身子的力量才能不至于跌倒的,而且还口齿不清地开口,“红姑说话,就是好听!赏!”
一边说着,一边又从怀里哆哆嗖嗖地摸出了一个红色的大锦囊递过去。
千岁红接过锦囊,凑到沈毕之耳边小声说,“爷们,你这是喝白水醉的?”
没错,沈毕之今天喝的几乎都是白水,而这些白水,统统都是千岁红给换的。
至于沈毕之这一身的酒味,则是因为为数不多的几杯下肚的酒,又有一大半洒在了衣服上。
虽说是因为千岁红,但是眼前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人,可不是只有千岁红一个。
千岁红知道自己是在装醉,但是在旁的人眼里,自己可是实打实的喝醉了!
既然是故意装醉,沈毕之自然也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在装醉。
状似不舒服地眯了眯眼,她推了千岁红一把,“我没醉!”
这一推,倒的确让千岁红松开了手,可是沈毕之自己也坐到了地上去。
千岁红可不管沈毕之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一被推开就将锦囊放在手上掂了掂。入手处是沉甸甸的重量,千岁红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皱,打开锦囊,掏出里面的东西细看。
五个份量很足的金裸子,被制成了不同的水果形状。
因为这诚意十足的金裸子,千岁红满意不已,觉得自己这一次来沈府帮忙果然没有来错!
沈毕之在地上坐了一会,晃了晃脑袋,原本迷茫的眼神出现了一丝裂痕,看上去就像是恢复了一丝清明。
沈毕之双手拄地,似乎是想要站起来。但是,很快又重新跌了回去。
被撞开的小厮这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的将她扶起来,重新往新房带。
新房里很安静,只有大红喜烛燃烧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响。
许灵雨端坐在床上,大红喜服上的珍珠在烛光里熠熠生辉。
小厮们将沈毕之扶到椅子上,床上的人开了口,“他醉了,这里有我,你们都出去吧!”清清冷冷的声音,似乎还带了几分哭过的喑哑。
其他人还没有说什么,胡天香倒是率先开了口,“小姐……”
“我说出去!”许灵雨怒声打断她。
“呦,你看看,新夫人害羞了!妹子,你就和我出去吧!”千岁红说着话,伸手去拉胡天香。
胡天香会开口,是因为担心许灵雨得罪沈毕之引来杀身之祸。
但是,救她的人是许尚书,而不是许灵雨。
保护许灵雨是因为那是许尚书的心愿,可是,如果许灵雨自己找死,胡天香也不会真的拼命去管闲事。
千岁红伸手来拉她,也算是给了胡天香一个台阶下。
胡天香低着头,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副受了委屈的表情,糯糯的声音,“奴婢知道了!”
“媒婆”和“陪嫁丫鬟”都离开了,其他的小厮自然不愿意多留。
众人鱼贯而出,走在后面的人识趣地关上了门。
门一关,坐在床上的许灵雨一把扯下鸳鸯戏水的大红盖头,直接冲着沈毕之走过去。
“怎么喝了这么多的酒?不难受吗?”许灵雨走过来,扬起一抹温柔浅笑。
一瞬间,给了沈毕之一种错觉:好像自己真的是许灵雨的所谓情郎一样。
但是,沈毕之知道,自己不是!
许灵雨本来就不愿意嫁给自己,再观之迎亲时她的状态,现在的这番表现自然就有些奇怪了。
事情反常,必有妖!
沈毕之捏了捏眉心,借由这个动作仔细打量了许灵雨一番。
许灵雨微微一笑,低下了头去,好像是害羞了一般,人却是又往沈毕之的身边靠了靠。
几乎是下意识的,沈毕之拢在衣袖内的手动了动。只要许灵雨有丝毫不对,她都能够在第一时间将其一掌击毙。
许灵雨依旧很瘦,脸色应该也不会太好看。但是这化妆的人却很有技巧,愣是将她变成了娇柔女子,看不出半分病气。
她微微低头去倒茶,“喝杯茶醒醒酒吧!”花冠两边垂下的珍珠流苏在她的脸颊旁边摇啊摇的,很是温柔。
一杯冷茶递过来,沈毕之单手接过,“有劳夫人了!”
许灵雨却突然发难。
她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支银钗,直接就奔着沈毕之的胸口而来。
那是一支素面的钗,磨的又尖又细,散发着森森寒光。
不过,倒也正是因为是银钗,反而没有了下毒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