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十六,宜嫁娶、出行、祭祀、祈福,忌丧葬、破屋、迁坟、动土。
从寅时三刻天空开始飘起了清雪,到卯时末辰时初沈毕之去接亲都未停。
所幸这雪不大,地面上也只是铺了薄薄的一层。
天空中飘着清雪,倒是平添了几分女子喜欢的浪漫。
十里红妆,灿烂的、热烈的、明媚的,红的招摇。
六十四抬全抬的嫁妆,一水的红木漆金箱子,吹吹打打近百人迎亲的队伍,便是一般的公主郡主出嫁,也没有这样的排场。
只是,再热烈的排场摊上这样的一对新人,也是不吉利的。
京都的百姓见惯了别人迎亲,哪家的新郎不是意气风发,一路上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让你看上一看?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要成亲了!
有权有钱有势的,自然是骑着高头大马,那马呀,必是什么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名贵品种,恨不得找不出一丝杂色;稍差些的,也得是新郎骑马游街,甭管那马是买的还是租的,也别管它是个什么品种,总得有上一匹;就是那些个穷苦人家,新郎家也确实弄不到马,那也没事,走着也行啊,反正抛头露面了,反正就是意气风发。
可是,哪有人迎亲像他沈毕之,自己还得坐马车去的?
是,那拉车的确实是四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那赶车的也的确是高大威猛的寇学武,可就是让人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
围观的百姓很多,沈毕之坐在马车里倒也不怕什么,只是那些人的目光就只能落在外面的寇学武身上了。
饶是脸皮厚如寇学武,也有些吃不消了,无奈之下,只得从怀里掏出一把红色锦囊,冲着街边扔过去,“我家大人大喜,发红包了!”
锦囊落在人群里,当即就是一阵哄抢。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寇学武的错觉,扔了锦囊之后,那些人看自己的目光似乎是更加灼灼。
直到此时,寇学武才后知后觉,为什么沈毕之说是想找个赶车的,那些个兄弟们一个比一个跑得快,亏他还觉得这是一个在沈毕之面前刷存在的好机会!
想到自己一头扑进了这样的境地,寇学武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扬马鞭,马蹄飞扬,速度快了几分。
大街上挤满了人,就算有西厂在前面开路,但马车却到底还是快不了的,反倒是一会快一会慢,很是颠簸。
再一次被猛地甩向前面,沈毕之终于忍受不住,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
这一声咳嗽,停在外面赶车的寇学武耳中,却是犹如一记重锤,骇得他当即拉了拉缰绳,让马车更加平稳一些。
寇学武此刻只有一个感觉,想哭!他暗自决定,再有下次,别的兄弟都极力推脱的事,打死自己也不能主动自荐了!
却说,迎亲的队伍赶到许府的时候,只见许老夫人领着一大帮丫鬟小厮站在门外。她穿着玫瑰粉的裙子,无论面料花纹还是款式绣样,统统都是时下最流行的样式。
沈毕之下了马车,一身红衣,头束金冠,端的是好风姿。她作了一个揖,“老夫人,小婿来接灵儿!”
许老夫人伸手虚托了一下,这才吩咐道,“阿福啊,把小姐请出来吧!”
“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应了,就往府里走去。
沈毕之心说:你看他那颤颤巍巍的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回去,何不换一个腿脚利索的?嘴上却什么都没说,微微低着头,做出一副好耐心的模样。
那叫“阿福”的老者,果然没有让沈毕之失望。
单单是让他回府喊个人,等许灵雨由人搀出来的时候,已经足足过去了一刻钟。
或许,那已经不能算是搀扶了。左右一边一个人,紧紧地靠着她。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位新娘子许大小姐分明是双脚离地的,却是被人架着在走。
胡天香穿了一身藕荷色的衣裙,作陪嫁丫鬟打扮,双手紧紧挎着许灵雨的胳膊,倒像是主仆情深。
而许灵雨的右边,紧紧挽着她的,是个三十出头作媒婆打扮的艳丽女子,却是千岁红!
本来沈毕之让千岁红过来京都西厂,就算是千岁红同意了,那些个爱慕她的人也断不会同意!
这种事,没个由头,双方的面子上实在是不大好看。
说来也巧了,正好赶上沈毕之要娶许府的许灵雨,倒是找了一个请老熟人来观礼的借口。
反正借口有了,人是不是提前来的,倒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了。
毕竟,就算沈毕之是朝廷中人,也没有请了朋友却又加害的道理,总归是要让千岁红安然无恙的回去的;毕竟,若无危险,民还是不愿意和官斗的!
千岁红整日里呆在西厂,实在无聊,正好领了个所谓媒婆的职,出来看看热闹。
许老夫人可没有寒暄的想法,只是嘱咐了一句,“沈大人,好好待老妇的小囡囡!”
“老夫人放心,小婿定会善待灵儿!”沈毕之再次作揖。
“老妇年老体弱,就不跟过去凑那个热闹了!”许老夫人说着,晃了一下。
身边的婆子也是上了年纪的,却是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她。
沈毕之也不计较,点了点头,就带人回去了。
其实,沈毕之还真的不缺许老夫人这一位高堂。
虽说有“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之说,但既有女帝证婚,许老夫人便是去了也坐不上首位。
是的,一个太监的婚礼,女帝竟然破天荒过来证婚了!
沈毕之其实并不高兴。这场婚宴的内情,旁的人不知道,女帝怎么会不知道?既然知道,还要前来,可就与恩宠无关了!
女帝是什么个什么样的存在?
天子——天空以下最大的霸主!
女帝既然来了,谁敢不来?
为了巴结女帝也好,害怕得罪圣驾也罢,总归是要来的。
故而,这一场婚宴,上到皇子公主,下到文武群臣,只要是能得空,便都来了。
文武群臣也好,皇亲国戚也罢,心里其实不见得多得意沈毕之,但因为女帝来了,却也不得不来。
看着那一张张强颜欢笑的脸,沈毕之倒算是发现了唯一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