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坪渡口是个不大不小的渡口，来往的船只也确实挺多的。
不过，因为这里离京都实在太近了，统共也就只有眼前这么一个摊子。
毕竟，这样的地理位置，对于临时歇脚一类的地方，实在不算友好。
且不说，到这里的人都是上船下船的，船上也能歇着。
就算退一万步说，真的要歇歇脚，再往前，到京都，便是步行，最多也就是一个半时辰左右。
进了京都，什么样的铺子没有，哪里犯得上在这里风吹日晒雨淋的？
更何况，若是真的在这里歇上一歇，还要多花上一份银子。
这摊子，上面连个棚子也没有，很是寒酸。
说是摊子，也不过就是一根竹竿子挑了一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破布作为招牌，连个字都没有写。
在这下面，是两张上面也不知道是浸了油还是灰的桌子，以及几张同样脏兮兮的长条凳子。
稍远些的地方，黄土砌了灶台，架两口大锅，一个锅里是浓稠白粥，一个锅里是上屉蒸的大包子。
从老板到伙计，从做饭到收钱，只有老两口，偶尔还能看见一个半大的男孩子。
所以你看，这样的一个地方，若不是真的需要吃喝，鲜少会有人拿来歇脚。有钱的嫌它脏乱不愿屈尊，没钱的却又舍不得花钱。
这里的吃食其实很有限，白粥、包子、高茉、烧刀子，都不是什么精致的好东西，收的钱其实也不多。
一碗高茉，沈毕之也喝的津津有味，“红妆，船订好了吗？”
“订好了。”叶红妆见她一副没骨头的样子趴在脏兮兮的桌子上，忍不住嘴角又是一阵抽搐。
沈毕之喝完了这碗高茉，把粗瓷茶碗搁在桌子上，直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正好，我还没有订船！”
大人，你自己说是要出去看风景，结果告诉我还没有订船？
叶红妆特别想像公仪南一样翻一个大大的白眼，可是良好的家教和自身过硬的涵养，还是让他放弃了这种自我放弃的行为。
“大人若不嫌弃船小，就一道上船吧！”叶红妆如此说道，依旧站的笔直挺拔。
他今天穿了件天青色圆领窄袖的袍子，或许是因为内心深处真的很在意自己的手臂，还专门戴了一双薄如蝉翼的黑色手套。
就是这样的一双手套，让沈毕之只要是见到就无时无刻不在内疚中度过。
其实，沈毕之因何内疚，叶红妆心里很清楚，也不希望如此。但是，若是让他摘掉手套，他又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不嫌弃不嫌弃。”沈毕之连忙摆手，“我是江湖草莽出身，不在乎那些个东西！”
江湖？草莽？
不在乎？
大人你觉得我看上去有那么好骗？你莫不是在逗我玩吧？
你一个迎亲都得坐马车的人，和我讲什么不在乎，当真是觉得我好骗吧，对吧，对吧？
叶红妆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说什么了。
叶红妆订的船还没有来，而且看这架势，还得再等上一会。
胡天香从另外的一辆马车走下来，臂弯上搭着一件米白色的厚实披风。
她再也没有像之前那般穿的少而凉快，绯红色的带帽斗篷滚了一圈雪白的毛领，斗篷下面还能看见一圈翠绿色的裙摆直接铺到了脚踝。
胡天香拿着的这件披风，很显然是给叶红妆准备的。
她莲步款款，向着叶红妆走过来。
叶红妆看向她，或者是说是看向她搭着披风的臂弯，眼神凝了一瞬，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足以毁灭一切的怒火和怨毒。
那眼神太过强烈，强烈到只要不是个瞎子就一定会注意到的程度。
沈毕之一惊，只觉得这样的眼神让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个舒服的地方。于是，一只脚在地上狠狠地碾了一下。
饶是如此，胡天香却如同真的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一般，继续走向叶红妆。
或者，她看的清楚，但她选择无视，只当自己看不见。
胡天香走到叶红妆身后，为他披上披风，然后又绕到身前去系系带。
叶红妆虽然不喜欢胡天香的接触，但是现在，他还不能完全熟练地运用这两只手臂，所以只能由别人代劳。
原本，他是不同意胡天香伺候自己的。不管到什么时候，施暴者去照顾受害者，这事听起来都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滑稽。
只是，一想到当日不可一世的人如今在自己身边做低伏小，他心里倒还是生出了一种诡异的兴奋来，竟然觉得舒坦了几分，嘴角忍不住勾了一勾。
他这般喜怒形于色，明眼人怕是都看得出来。
胡天香自然也看的出来，不过，她到叶红妆身边去，本就是为了这个啊！
她让叶红妆受了一身的伤，还失了一双手臂，就连胸口上也多了一个大窟窿，叶红妆自然是要报复的。
叶红妆喜欢看她狼狈出丑，或者说，她越不堪，他越高兴。
既然如此，她倒不如就遂了他的愿。
杀手这一行，本就无所不用其极，不在乎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又不伤筋动骨，她就让他高兴高兴又如何？
胡天香为他系了披风，又低着头去捋披风上的褶子，一派小意温柔，“爷，天寒，别冻着！”
一缕发丝从脸上划过，叶红妆愣了一下，只觉得那股痒意从脸上一直蔓延到了心里去。
那两个人，一个高大俊朗，一个高挑妩媚，站在一处时就如同一双璧人，让人无法插足，只觉得养眼极了。
沈毕之望着这二人，望着望着心里就有了一丝后悔的情绪。
只是，沈毕之不知道自己这是因何事后悔，这情绪来的毫无道理可言，且来的快去的也快，等沈毕之再要去细究的时候，它倒是自己先没了。
沈毕之也不是个愿意没事找事的，既然没了那个想法，也就不作他想，双手抱臂，继续等着那船。
后来的很多年里，午夜梦回，沈毕之都恨不得自己能够回到这一刻，或者回到更早的时候去。
那样，或许可能会矫枉过正；但是，也有很大的可能可以纠正一场悲剧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