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叶红妆所言,这船,当真只是条小船。
就沈毕之见过的,京中这些个有钱有权的坐船,不管是游湖还是远游,不包上一条花船画舫,好像都不好意思出门一样。那大船须得雕梁画栋,四周围着彩缎轻纱,船上还得养着一大群歌舞伶人,恨不得夜夜笙歌,从此再也不理红尘俗世,是要多气派就有多气派。
就算是普通人,但凡手里有点钱财的,也会凭着船票登上一条看着就牢固的大船。
毕竟,世人都知道,大树好乘凉,大船好靠岸。
至于专门找小船的,沈毕之也曾听说过一些。
相传,有艺高人胆大的江湖客敢一叶渡江。
不过,迄今为止,沈毕之尚且未曾得见如此神功盖世之人。
当初闲适江湖,沈毕之也只是偶尔见过一两个渔民撑乌蓬小船在江上撒网捕鱼,虽然觉得生活艰辛不易,却也并未多想。
可是,如今,见到叶红妆订下来的这船,沈毕之方才明白,当今世道读书人节俭之风竟已至此等境地。
好吧,实话是,沈毕之才知道,原来读书人可以穷成这样,或者说,原来叶红妆这么穷!
远远的,只见一条船缓缓驶来。船身看上去有些破旧,造船的木头上原本应是刷了清漆的,这时也掉的七七八八了。但那帆却是极新的,雪白的颜色,很是晃眼,应该才换上不久。
船靠了岸,几个粗布短打的伙计一跃而下,殷勤地帮拿行李。
其实,也没有什么行李。
沈毕之孤身一人,除了手边一个包袱皮子里的几套换洗衣服,只有一个剑匣。
叶红妆和胡天香虽是坐了两辆马车过来的,但除了两个不会带走的车夫,只有两个小厮打扮的少年人跟着,并着两口箱子。
那两个少年人也是有力气的,把两个箱子一摞,一人抬着一头,直接就上了船。
沈毕之便是再不济,也没有连剑匣和包袱都拿不动的道理。她把用牛皮包着的剑匣往背上一甩,单手捉着包袱,就往船边走去。
叶红妆见沈毕之自己拿了东西,原想接过的,可是一看自己的双手,只得放弃。瞪了胡天香一眼,提步跟了过去。
胡天香默不作声,只在他身后跟着,寸步不离。
那几个伙计对看一眼,一拍巴掌,也未表现出一丝不满,倒是自顾自地上船了。
人一上船,伙计就手脚麻利地解了绳子。
船一入曲江,如同泥牛入海,顺流而下,很快就忘不见踪影了。
那船,上下两层,上面一层算是叶红妆花钱独占的,用作休息,下面一层用作储物,船老大和伙计们住在那里。
可就是这样,上面一层也就只有三个小房间而已。
沈毕之一间,两个小厮一间,叶红妆便是再看不过胡天香,也只能他二人一间了。
显然,这间房原本该是胡天香的。
因为自己的加入,占了人家姑娘的房间,沈毕之默念了一声罪过,但就是一声罪过,念过了也就算了,人也就安心地住了进去。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木板床,上面铺着全新的一床被褥;床旁有一扇窗,窗子不大,糊着黄纸,虽不容易,却也还能打开;屋里还有一张桌子,上面点了一盏油灯,放了火折子。
这房间实在很小,里面又有好大的一股霉味,沈毕之咳了几声,一脸嫌弃。可是一想到自己凭白无故地跟过来,还抢了人家原本属于胡天香的房间,也就不觉得委屈或者嫌弃,认命地开窗通风去了。
可是,她却是不知道,她这一间,已是最大的一间,原是叶红妆自己的。
若是沈毕之知道了此事,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如此心安?
沈毕之出来之前,女帝曾经让人往府上送过一些折子。那自然不是原本的折子,是女帝看过之后再由近身的文书抄录的。原本,是要留存做档的,拿给沈毕之的,也不过就是多抄录一份罢了。
这些折子,若是至关重要,沈毕之不能看;若是无关紧要,她又不想看。
说来说去,沈毕之可对看折子这种事殊无热情。
沿曲江,乘船从青坪渡口到太平渡,少说,也要四五日。
这四五日的时间,只能在船上度过,再加上现在又是冬日,实在是无景可赏,也不知道会是怎么样无聊的体验。
沈毕之也觉得坐船期间实在是无事可做,顺手就将这些折子塞进了包袱里。
现下里无事可做,沈毕之所幸就把折子铺在桌子上,点了油灯,披了被子,打算一一看过去。
“当当当”,有人在敲门。
“谁?”沈毕之皱了皱眉,被打扰到的人总是有些不耐烦。
“沈爷,江上风大湿冷,我家爷让奴才给您送个火盆过来!”门外的人声音清脆,是一副少年人的嗓音。
这人显然是叶红妆的那两个小厮之一,他没有称呼沈毕之或者叶红妆为“大人”,倒也是个极懂分寸的人。
沈毕之喜欢心思通透的人,更何况,现在她开窗通风,房间里是真的很冷。
一抬手臂,被子的一角正好盖到那些折子上,沈毕之开口,“进来吧。”
进来的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郎,端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炭火盆,盆里烧的是上等的无烟炭。
他把炭盆放到床边的地上,自始至终没有抬头,既没有看开着的窗户,也没有看沈毕之披着被的形象,只是甩了甩被烫到的手,只是说了一句,“沈爷,奴才兄弟就住在隔壁,有事您吩咐一句就行!”
沈毕之抬头去看的时候,他已经低着头退了出去,还不忘带上了门。
开着窗户,一个火盆其实也并不能对抗江上冬日的冷风,但是,聊胜于无。
房间里暖了一些,沈毕之开始看折子。
越看,眉头皱的越深。
最后,干脆把所有折子一起扔进了火盆里。
这些个人,整日里除了弹劾自己这,弹劾自己那的,好像就没有别的事可以干了!
十几二十本折子,除了弹劾自己,竟然没有一句有建设性的建议,也是无聊到一定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