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翰一袭白衣站在桌前,正在临一幅山间小院图。
远处起伏的山峦,近处挺拔的竹林,茅草小屋的檐角上挂了一簇贝壳风铃,竹篱笆墙边菊花开的正热闹……满纸墨色,却无端的生动鲜活。
其实,仔细看去,他临摹的那一幅画,竟然是比原画作还要来的更加形象逼真。
周翰平生最大的爱好便是临摹书法画作,但不是什么学习进步这类可笑的理由,而是他享受这种在一件事情上超越别人的成就感。
而这幅画,正是他的父亲周青云年轻时所作。
对于周翰来说,超越他的父亲周青云,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甚至是梦想。为此,他愿意付出一切去争取!
有人来了,脚步匆匆,然后木门就被敲的“咚咚咚”的响。
周翰微微直起身子,倒没有就此放下笔,只是小心地给那风铃画上最后的流苏,一笔一笔,神色温柔,“进……”
“来”字还没有从口腔里滚出来,来人就已经推开了门。
门槛修的有些高,那人一迈步,当先就绊在了门槛上,竟然骨碌碌地滚了进来。
周翰皱了皱眉,面露不喜,“怎么这般慌张?”
他不喜欢做事毛手毛脚的人,因为他父亲遇事稳重,他也不甘示弱,自己成熟稳重不算,也希望手底下的人能够沉稳。
其实,说起来,周翰不过是个别扭的小孩子。他只是太寂寞,只是太孤单,只是太要强,只是太倔强,只是不想成为别人的附属品,只是太崇拜他的父亲了……
那人连忙爬起来跪好,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生的清秀俊雅,脸上还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他磕了一个头,“爷,奴才知错!”
周翰这才展了眉,露出还算温和的表情,“说吧,又出了什么事?”
那少年也不起身,压低了声音,说道,“爷,沈大人的船在曲江沉了!”
“谁?”周翰有些惊讶,目光直直地看过去,似乎是想从他的表情中找出一丝作伪来。
谁?沈大人?哪个沈大人?沈毕之?西厂的那个沈毕之?他的船竟然沉了?
虽然听说沈毕之去了青山书院的时候,心里曾经也有过这种沈毕之沉船的念头,但等到真的听到这种消息的时候,还是让人觉得像是一种恶作剧。
来人闻言睁大了眼睛,手指了指东南方向,点头,确定道,“西厂的沈毕之沈大人!”
“哦。”周翰点了点头,然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人呢?人怎么样了?”
面上一副风轻云淡、漫不经心的模样,心里其实比谁都紧张,暗暗用的力度差点折了手中的笔。
“生死不知,下落不明!”那少年如此说道,言简意赅。
“还真是个大消息!”周翰点了点头。
“叮铃铃”,一阵风吹来,门口的一串翡翠薄片风铃随风摇曳相击,声音清脆悦耳。
“起风了。”周翰抬头看了一眼,扯了扯嘴角,笑得意味深长,“要变天了。”
那少年也扭头看了一眼,满目忧虑,“爷,外面阴天,怕是要下雪了!”
“下雪?”周翰挑了挑眉,“那应该是很冷了。”
“下雪天不冷,消雪的时候才是真的冷呢!”少年笑着纠正。
明目张胆的说自己错了,周翰却并不生气,反而点了点头,一脸的欣慰,“玉衡,你知道的越来越多了!”
叫玉衡的少年低了头,有些不知所措,还有些欣喜,“都是爷教的好!”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北斗七星,正好对应周翰这些年捡回来培养的七个孩子。
其实,说是孩子,却不见得比周翰小多少,最大的比他还要长了几岁呢!
他这般拍马屁的言语,周翰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全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又说了一句,“曲江也下雪吗?”
他问的很小声,与其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喃喃自语。
“听说今年南方很多地方都下了雪!”玉衡如实回答道。
周翰依旧没有什么表示,面上看起来是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眉眼却弯了几分,“那岂不是会很冷?这位沈大人怕冷可是出了名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听他的语气,倒像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沈毕之关系多好,才能引得他如此关心!
但是,事实上,虽然不明显,可他弯弯的眉眼怎么看,都像是在笑。
而且,若是细究,他的语气似乎也带上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陛下可派了人去寻?”周翰画完了流苏,又去画小院里弯弯曲曲鹅卵石小路边的杂草。
玉衡愣了一下,突然从外面的天气换到了这样的话题,他一时之间倒是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沈大人!”周翰提醒道,又皱了皱眉。
“自然!”理所当然的语气,玉衡似乎还有些奇怪,周翰竟会问这样意料之中的事情。
“何人?”周翰再问。
玉衡答,“因为马上就是除夕夜,所以在京的人员并不多。陛下只来得及抽调了一队锦衣卫,由指挥同知方毅带队,半个时辰前骑马沿曲江去找了!”
周翰点了点头,又问,“西厂呢?可有什么动静?”
“沈大人毕竟是西厂的大人,他们那些人只要是手里没事的,差不多算是倾巢而动了!”玉衡这样回答道。
“倾巢而动?”周翰重复了一遍,欣慰一笑,“玉衡这个词用的好!”
周翰在家里的时候其实不似在外面那般孤高冷淡,还是有些笑容的。
“这么多人去寻,那位沈大人便是沉到了江底,也应该能找到了!”周翰言辞笃定,话锋一转,又说,“沈府呢?出了这么大的事,可别乱了套了!”
不知道的,还真当他有那么担心沈毕之的家事呢!
“沈府有姜斯大管家在,乱不了!”玉衡这样说道。
关于他说的这一点,周翰倒是很赞同,“姜斯的确是个人才,只是当个管家,困于家中琐事,屈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