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沈毕之尚在尴尬之中,那厢小孙氏已经迎了过来。
做买卖的人,眼光最是老辣。特别是做这种布庄生意的,一个人进了铺子,只需一眼,她们就能准确分辨出他身上穿的衣服是什么材质、产自哪里、价值如何。
沈毕之的这件纱衣虽然已经有些脏乱,但是小孙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东海特有的鲛菱纱。
鲛菱纱可不是传说中的鲛人所织,但却是差不多同样价值连城的珍贵。
外面的人根本没有人知道这纱到底是如何织就而成的,只在东海边上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小渔村,村里每二十年都会选出一个最漂亮且手最巧的姑娘,这个姑娘不嫁人生子、不下地干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就织一匹纱。
这纱,二十年才成就一匹,几乎耗尽了这个姑娘所有的青春和心血。
故而,一个姑娘,一辈子只能织一匹鲛菱纱。
鲛菱纱无色透明,在阳光下却能熠熠生辉,折射出五光十色来。看似薄如蝉翼,却是遇水不透,遇火不燃,便是刀枪剑戟也不能够轻易穿透的。
小孙氏前几年随丈夫去东海附近售货,本是因这纱轻薄好看想买上一匹的,可是一听到价钱,整个人都是傻的。
再有,这纱难求,每一匹都是供品。
朝廷免了这小渔村所有的赋税徭役,还出钱供养全村,只是每隔一个二十年,鲛菱纱成,朝廷都会派人来取。
这规矩由来已久,从未改变。
或许是因为见之难忘,又或许是因为求而不得,反正小孙氏就是对这纱的印象格外深刻。
一个年轻的男子,生的俊朗不凡,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贵气,还穿着供品的鲛菱纱,由不得小孙氏不多想。
这男人不是皇子,就是王孙,我可得小心伺候着!
小孙氏从一干人等中间挤过来,脸上露出谄媚讨好的笑容来,“公子可是嫌吵?需不需要妾身清场?”
“也好。”考虑到一会会有人找来,沈毕之点了点头,“过会我家里的人可能会找过来,还要借贵宝地一叙。”
“明白明白!”小孙氏摆出一副“我都明白”的表情。
“各位乡亲父老,今天咱们这地方被这位公子包了。各位也别为难我一个弱女子!若是信得过我,便在伙计那里登记一下,各位看中的东西,晚点我会亲自送上门去。事出突然,还望各位能行个方便!”小孙氏一边说着,一边招呼那几个小丫头去逐一登记。
做生意,最讲的就是诚信!
到她这里来买东西的人,大多数都是回头客,本就是冲着她娘两个的人品信誉来的。
更何况,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孙记这么大的铺子,还能缺他们那点东西不成?退一万步说,就算小孙氏真的不打算给他们送货,只是诓骗他们,店铺都在这里,还能跑到哪里去?
店大欺客!
众人心里虽然也会有这种想法存在,但是到底是乡里乡亲的,谁都知道谁是什么样人,谁也不会真的闹出什么事端来,让彼此脸上都不好看。
客大欺店!
何况,当下这情景,明显是小孙氏惹不起新来的这位公子。大家街坊四邻住着,自然也不会让小孙氏一介女子为难。
其他人都离开了,小孙氏又对孙氏说道,“婆母,您也先去休息吧!”
这人来历不俗,也不知道好不好相与。此时让婆母离开,已是最好的办法!若他是个好相与的,自然皆大欢喜;退一步说,就算真的开罪于他,也不至于牵连了家人!
孙氏愣了一下,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招呼那几个小丫头扶她离开,还不忘对小孙氏吩咐,“儿啊,早点回家,娘蒸了馒头等你回家一起上大供!”
腊月二十九,家家户户蒸馒头,历来就有上坟请祖上大供的习俗。
那孙氏腰板挺直,单是那一个背影就给人一种苍松翠柏不可弯折之感。
小孙氏目光中有水光闪烁,显然已经是热泪盈眶了,只是这热泪十分聪慧,只挂在眼眶里,没有出来的意思。
怎么?我只是买个衣服,你们娘俩要不要这样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生离死别了呢!
沈毕之撇了撇嘴,还是客气地说道,“劳烦掌柜的帮我这位朋友选几身合适的衣裳!”
张艳连忙摆手,“沈大哥,不必如此麻烦的!我有衣裳穿!真的!沈大哥不必为我如此破费!”
沈毕之挑了挑眉,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身上的衣服,一脸的不相信。末了,笑道,“艳娘别担心,我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呀!”张艳还是觉得不妥,一脸的不赞同,“我就一个人,有衣服穿就行,不用再买的!”
“艳娘放心,我很会挣钱的!”沈毕之说着,已经伸手把怀里那一大摞银票抽出来了。
万通钱庄,大凉境内数一数二的钱庄,也是很多人最信赖的钱庄。
原因无他,只有一点,他们家银票用的纸和墨,都是独创的,便是遇了水,纸也不腐,字也不掉。
她冲小孙氏眨了眨眼睛,“更何况,掌柜的心善,你只管选,她自会给咱们打折扣的!”
小孙氏会意,连忙一叠声地应道,“对对对,有折扣,有折扣!”
虽然这样说,张艳还是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小孙氏连忙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就往里面带,“我说张家妹子啊,这女人啊,活着是为了什么啊?不就是为了漂亮的衣服首饰嘛!”
女人活着,就是为了漂亮的衣服首饰?
实在是谬论!
但若是深究,又会觉得竟然十分有道理。
这般歪理,张艳虽然觉得似乎是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只好被她半拉半扯着进了店。
若女人真是为了衣服和首饰而活着,沈毕之觉得那自己大抵上真的就算不得什么女人了吧!
男人女人的,都不重要了,反正自己现在已经是西厂的大太监头子了……
沈毕之苦笑了一下,自去挑合适的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