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吧，你是谁，姓什么，叫什么，从哪来，到哪去？”沈毕之裹着一条厚厚的长毛毯子，身子前倾，整个人都快要从椅子上掉下去了，口气倒是十足的挪揄。
她所在的地方，就是那院子里的池塘边上。
她问完这话，还没有听到其他人的回答，自己倒是率先笑出了声来，“我这样，还真有点街头霸王的意思呢！”
书生身上也同样披了一件厚外衣，正站在离她不远的位置上，身子有意无意地挡着身后的池塘。
而在他的身后，已经打捞干净的池塘里是那个鲛人。
这个时候，天已经将亮未亮，街头巷尾传来很清晰的鸡鸣犬吠之声，早起的人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书生没有答话，一脸戒备的将沈毕之望着。
被人无视，沈毕之倒像是根本不生气，稍微直了直身子，垂了眼眸，踢了踢脚边的一个炭盆，“怎么？不想说话？是饿了吗？我也有些饿了。不如，我们吃烤鱼？洪涛，捉条大的！”
闻言，丁洪涛直接就往池边走去。
书生连忙跑过去，双臂一伸就拦在了丁洪涛身前，还扭过头来和沈毕之说话，“我说！我姓李，叫李铭，字伯谦，山阳人！”
“李伯谦？”沈毕之皱了皱眉，花了一点时间在这个名字上，不过没有想起来，“这名字，好像有点熟悉！”
“她呢？”她把下巴往池塘的方向伸了伸，“我听你叫她晚晚？”
“绾绾，‘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绾别离’的那个绾绾！李绾馨，她的名字！”书生纠正道。
“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绾别离？分别什么的，可不怎么好啊！”沈毕之微微一笑，话锋一转，“不过，鲛人也有名字的吗？”
沈毕之没有发话，丁洪涛自然不会回来，还要往那边去。
李伯谦改拦为抱，死死抱着丁洪涛的腰，还不忘再次纠正沈毕之，“绾绾她才不是什么鲛人，她是人！”
“人？你说她，是人？”沈毕之挑了挑眉，仿佛在说，你特么的在逗我！
察觉到沈毕之语气里的不悦，丁洪涛再度上前一步。
李伯谦不过就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柔弱书生，哪里能撼动丁洪涛这样血气方刚又学过武功的大小伙子？自然是被带着向后退了一大步。
就算不回头，李伯谦也知道，很快自己和面前的人就会一起掉进池塘里，可是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曾经！曾经是！”书生连忙急急地喊道，“我说！我都说！你让他别伤害绾绾！快让他回去啊！”
“你在和我谈条件？”沈毕之眯了眯眼，微有些不悦，身侧的拳头握紧再松开，松开再握紧，到底还是叹了一口气，“洪涛，回来。”
丁洪涛闻言，不做过多纠缠，挣开李伯谦的手，直接走回了沈毕之身后。
叫李绾馨的长着鱼尾的所谓的人正在池塘里张牙舞爪，似乎很想要跳上岸来咬沈毕之或者丁洪涛一口。
李伯谦凑近岸边，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轻声安慰，“绾绾别怕，一切都会好的！”
她把头靠在他的怀里，真的就再没有其他举动，甚至闭上了眼睛，安静下竟然还有几分甜美。
李伯谦干脆顺势坐下来，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肩膀。
微亮的天光里，他们美的就像是一幅画。
沈毕之想知道的，是他口中从人变成鲛人的所谓真相，对腻腻歪歪、卿卿我我的感情戏，可没有半点爱好。
就在沈毕之耐心用尽之前，李伯谦开了口，他说，“我自幼便是所谓的神童，家里人寄予厚望，久而久之，我自己也养成了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性子，十五岁不到，就从山阳跑到了京都，想考一个状元当当！可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哪里能知道官场的黑暗？那一年，我落了榜……”
官场黑暗，人尽皆知。再说，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就算再怎么博学多才，也和其他考生隔着那好几年呢！就算他过目不忘，就算他博览群书，那阅历呢？这种东西可不是死读书就会有的！
沈毕之听的无聊极了，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李伯谦继续说道，“自视过高，却名落孙山，我哪里还有脸回家？我留在了京都，活着没有盼头，寻死又不敢，每日都是浑浑噩噩的。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我遇到了绾绾！”
这次沈毕之没有打断他，因为她算是明白了，无论如何，李伯谦都会按照自己的想法继续往下说，别人说什么也没有用。
果然，李伯谦接着说道，“我遇到她时，她正被人欺负，几个孩子故意绊倒了她，膝盖都磕破出了血，可她不哭也不闹，还冲着人家傻笑。我当时就觉得，这怕不是个小傻子！后来我才知道，绾绾她自幼体弱，心智不过是五六岁的孩子模样。”
说到这里，李伯谦笑了一下，似乎是沉浸在一场美梦中。
他的笑很好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清风明月、山间清泉，疏朗，清冽。
“我救了绾绾，夫人将我留在了府上，教绾绾读书弹琴。后来，我和绾绾都长大了，我喜欢上了她，她也只和我亲近，夫人便做主将绾绾许给了我。现在想想，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李伯谦突然扭曲了一张脸，“可惜，好景不长。老爷来了，他说自己的女儿就算心智不全，却也是最最娇贵的姑娘，只能嫁给新科的进士！去年年初的科举考试，我下了场……”
“然后，你落选了？”开口的是丁洪涛，他听故事听得投入，对于后面的剧情难免有些迫切。
“不！我考中了！”李伯谦又笑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却像是狂风暴雨，带着最最尖锐的刺，恨意滔天。
李伯谦，李绾馨，心智不全，科举考试，进士，恨意……沈毕之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着他的目光带上了三分玩味、三分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