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城坐落在大陆的东北,那里气候恶劣,山峰险峻,土地贫瘠,牛羊不丰。和沈毕之当初说的那个西边无山的地方,完全不搭边。
千里山地绵延,山顶上的积雪终年不化。
半山腰上的雪水化作涓涓细流,孕育了高大而茂密的丛林,飞禽走兽往来林中,其中更是不乏凶猛如虎狼熊狮之流。
无数溪流翻山越岭,最后在山脚下汇聚成潭。
潭水终年冰寒,清澈见底,但鱼虾难活。
而叶城,就在山脚下,离寒潭不足百里。
坚硬的黑色岩石铸成巍巍城墙,高大,厚重,庄严,肃穆。
墙外,是恶劣的自然环境,是凶猛的食人野兽,是物竞天择,是弱肉强食,是适者才能生存的自然法则。
而墙内,却是熙熙攘攘的众生百态。
与其说叶城是一座城,倒不如说是一个缩小的国家。
士农工商,三六九等,一应俱全。
有锦衣华服的公子哥们吟诗作对的风月场所;也有勤恳老农们躬耕田垄的阡陌交通;有黄发垂髫怡然自得的天伦之乐;也有才子佳人风花雪月的恩爱之情;有繁华富庶;也有勉强果腹……
叶城,是叶王叶九思的封地。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君子有九思,但他却并不是什么端方君子。
叶九思此人,生的那叫一个风流多情,芝兰玉树,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气宇轩昂,翩翩公子,温润如玉……足以让你用所有美好的词汇去形容他。
可与之对应的,却是不耻他的行径。
他是本朝唯一的异姓王爷,十四岁就披甲上了战场,剿过匪患,守过边疆,平过叛乱,屠过城池,马背上打下了今日的权势。
当年,五王之乱的时候,五王已被女帝手刃,各自封地却拒不臣服,意欲自封为国。
临危之际,他奉女帝的旨意,带兵去平五王之乱的余孽。
叶九思到了地方,根本没有说一句废话,强攻,攻下之后连屠三城,眉毛都没有皱上一下。
这一招杀鸡儆猴之后,其他地方纷纷投降。
虽然他这样做的确在最短的时间内平定了叛乱,但是城中不只有反叛的兵将,还有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之辈。如此情况下,他连屠三城,实在有些天怒人怨。
故而,世人皆言,叶九思此人为人狠辣无情、冷酷残暴。
近几年来,叶九思年岁渐长,人也越发温和。
他安居叶城,叶城也越发繁荣强盛起来,那些个传言也就渐渐的淡了下去。
如今,世人对于叶九思,有了新的评价——闲时温润,战事刚猛!
叶九思的王府,在叶城的正中央,外墙和城墙是一样的材质。他的府邸不比那些个皇家的王爷,既不金碧辉煌,也不雅致出尘,只有一种金戈铁马的冷硬。
整个府邸都是冷色调,黑色的墙,灰白色的建筑,大理石铺成的路面,以及随处可见的博古架上那些散发着森森寒意的兵器。
院子里没有一株花,就连装饰的树木也只有那些不畏风雪的苍松翠柏。
这一天,是除夕。
照理说,家家户户都应该张灯结彩,可是整个叶王府却不见半点红色,倒像是一片与外界隔绝的黑白世界。
叶城下了很大的一场雪,几乎寸步难行。一个时辰前下人们不得已刚刚才扫过那么一回,现在积雪就已经又没过了脚踝。
府上静悄悄的,几乎没有什么人走动。偶尔有下人匆匆走过,脚步声也压的很低,只有靴子在积雪上留下一个个很轻的足印。
这府上的下人,竟然都是有内力的!
书房里,叶九思和叶子都正在对弈。
一整块沉香抠成棋盘,连带着多了两只棋盅。
叶子都执白,叶九思执黑。
白子是温润白玉,黑子是朱红玛瑙。
这一局棋,下的颇为昂贵,恐怕寻常人家连这一副棋子也是拿不出来的。
棋盘之上,如同两军交战,战场厮杀,金戈铁马,凛冽杀气扑面而来。
叶九思照理说也该有六十多岁了,和女帝他们都是同代人。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那一代人,似乎格外被岁月所偏爱,都不怎么容易老。
女帝不老,慕蟾宫陆翊不老,屠胭脂焦海棠不老,沈惊鸿洛桃花不老……叶九思也不老。
叶九思穿了件玄色广袖深衣,衣服下面是挺拔的身姿,银白色发冠束起全部长发,而那些长发漆黑如墨,他那张脸被岁月温柔了所有棱角,却没有染上过多风霜,只眼角上有几道极浅极淡的皱纹。
他和叶子都对立而坐,不像父子,更像是兄弟。
突然,两人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
下一刻,一道浑身漆黑的人影突兀的出现在了书房中。
来人单膝跪地,“主上,少主!”
叶九思挥了挥手,并不理睬。
倒是叶子都率先开了口,“何事?”
那人答道,“少主吩咐注意的那个沈毕之出事了!”
“啊?”叶子都一脸关切,“快快说来!毕之贤弟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这副模样,倒像是真的和沈毕之是什么至交好友、兄弟情深。
只是,很可惜,书房里另外的两个人都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叶九思没有揭穿他,也没有说话,只是把玩着手中的一枚棋子。朱红色的玛瑙在他手中翻来覆去,仿佛随时都能飞出去置人于死地。
来人低着头,“他坐的船在曲江撞到了玄武石像,沉了。”
“何时发生的事?”叶子都又问,依旧是一脸关切。
答曰,“腊月二十五!”
叶子都再问,“人呢?毕之贤弟怎么样了?”
那人摇了摇头,说道,“尚未找到!”
正常情况下,如果一个人真的在意另外一个人,肯定是先问这个人是死是活,然后才会去关心事情的来龙去脉。
但是,他则不然!他先是问事情的经过,再是问时间,最后才问到死活,倒像是最后的那个问题可有可无一样。
这实在是,本末倒置!
叶子都腾的起身,扔了棋子,“义父,毕之贤弟有难,儿不能坐视不理!”
叶九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一扬手,手中的那枚棋子已经掷了出去,“今天除夕,吃了饺子再走!”
而已经去开门的人,下盘不动,上身迅速往旁边栽去,又很快晃了回来,“好啊!我最喜欢吃饺子了!”
若是那枚棋子没有镶进门框里面,叶子都的这番话或许会更有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