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云这个人,样貌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实则却是一个温柔的人,一个心思细腻如女人的人。
此刻他正端坐于品茗小居喝茶,眉头深锁,像在极力思索着什么事情。这品茗小居,是陆行云专为品茶而建造的,斜阳的余晖正斜照着院子里几棵稀疏的古树。
陆行云的样子也似有些枯索得像那几棵树。只是近日来,他的心境,却是极不平静的。他若是坐在这里喝茶,就绝非单单只是为着喝茶。他肯定是为了见一个人。
现在他等的人还没有来。
平日里闲下来的时候,陆行云就到后院侍弄花草。他对他的妻子很冷淡,那些花草就是他的情人,他把自己闲暇时的热情,全倾注到那上面。
陆行云神色已有些焦灼。他显然已经等了很久。
外面是一个庭院。庭院的中间是一个亭子。一个人若从对面走过来,就一定要经过亭子下面的。
直至斜阳的余晖逐渐黯淡下去的时候,陆行云望向亭子下的目光,终于突然有了笑意,他一直紧绷着的神情似乎也终于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他等的人已然到来。已然走到亭子下面。这个人就是陆家庄的二庄主,陆行云的拜把子兄弟西门春水。
西门春水是一个苍白的人,苍白的脸,苍白的手指,瘦削如影子。
陆行云亲自给西门春水倒了茶,热情地道:“二弟,你终于回来了。”
西门春水道:“我回来了。”
西门春水坐下来喝了一口茶,陆行云才又问道:“消息可确凿?”
西门春水道:“绝对确凿。”
他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他的话从来和他的人一样简洁,他的人又从来如他的剑一样快。但在陆行云觉得,今日的西门春水,他的话,好像却有些多了。
陆行云还没说话,西门春水就又接着道:“这绝对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大哥你不能再犹豫了。”
陆行云道:“可要是输了……”
要是输了,陆行云半辈子的心血,势必毁于一旦。
他不能不犹豫。
西门春水道:“要成大事,就得赌,何况,我们现在其实已有九成的把握,只要罗孽不在,天音阁就形同虚设,我们定能取而代之。”
陆行云曾经也是赌徒,敢于冒险,敢于玩命。
他白手起家,能够走到今天,实在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可也正因为他有了如今的权势、地位与财富,反而越不敢再冒险。
他输不起。
拥有的越多,顾虑就越多,他就越得更加小心翼翼,权衡再三,确保万无一失。
没有十成把握的事,他一般是不会去做的。
然而,毕竟取代天音阁,称霸南方武林,这也是无论如何陆行云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陆行云道:“你的剑快,还是罗孽的剑快?”
西门春水肃然道:“我只希望这一辈子,我的剑,永远也不要遇上罗孽的剑。”
他的意思,已如此明确。
陆行云道:“还好以后也不会遇上了,是吧?”
西门春水道:“是的。”
陆行云道:“你肯定?”
西门春水道:“我十分肯定。”
陆行云道:“你好像对一切事都很有信心。”
西门春水不否认:“我从来如此。”
陆行云道:“可有些事情,太过自信了,未必会是好事。”
西门春水道:“哦?”
他不懂陆行云这句话的意思,他很希望能够听到陆行云把话说更明白一点,他再等着陆行云继续说下去,也以为陆行云必定像往常一样,会继续说下去的。
陆行云却不再接着往下说,转而问道:“护送七叶雪莲的是哪些人?”
西门春水道:“诸葛十三,还有卓浪。”
说到这两个名字之时,西门春水眼底放出了光芒。
诸葛十三的大名,江湖上无人不知晓,无人敬重的。他的名声,是靠他手中的剑打出来的,但是卓浪,江湖中却很少有人觉得他有什么了不起。
陆行云皱眉道:“就再没有别的人了?”
西门春水道:“就这两个人,已完全足够了。”
当然,护送七叶雪莲的人,肯定远不止诸葛十三和卓浪两个人,只是别的人,入不了西门春水的眼。
所以他连提都不愿意提起。
这意思,陆行云并非不懂得,可他却不觉得这两个人已经足够,所以他神色严厉地凝视着西门春水,缓缓问道:“何以见得?”紧接着又道:“你对卓浪了解多少?”
西门春水道:“可以说,几乎全无了解。”
陆行云看起来有些失望。
他重重地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才又问道:“你对他毫无了解,却又如此肯定他跟诸葛十三两个人,就足以对付得了罗孽?”
西门春水道:“我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目前我至少已确定三件事。”
陆行云问道:“哪三件?”
西门春水道:“第一件是剑神诸葛十三并非浪得虚名,他的实力,谁也不能怀疑。”
陆行云道:“他当然并非浪得虚名。”
西门春水道:“这两个人既然是南宫定请的,南宫定都信得过他们,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怀疑。”
陆行云继续道:“第三件呢?”
西门春水道:“第三件事就是我已打探到,卓浪是昔年武林第一美女沈菲菲的丈夫。”
陆行云神色一动。前面的两个理由,他都已信服,只是这第三个,这第三个也简直太过于荒谬了……陆行云心底阴云重重。
陆行云问道:“沈菲菲不是在十八岁的时候就已死了的,又怎会是卓浪的妻子?”
西门春水道:“沈菲菲非但没有死,而且现在都还活得好好的。”
陆行云觉得这个事情太难以置信,沉吟着道:“怎么可能,沈菲菲怎么可能还活着?当年沈菲菲死了,昆仑痴情剑客为她眼睛都哭瞎了,且决然离开昆仑为其守墓,这可是江湖上人所共知的事,至今二十余年了,那慕容长生都还在为沈菲菲守墓……”
西门春水道:“沈菲菲为什么现在还活着,这我不知道,但我敢肯定的是,她确实还活着。”
陆行云道:“就算沈菲菲还活着,就算她真是卓浪的妻子,那又如何?”
在他眼里,卓浪不过是那个靠着义兄南宫定的庇护行走江湖的人。
他根本瞧不起卓浪。他也和江湖中许多人一样,认为天威镖局能够享有天下第一镖局的声名,也全是因为南宫定的缘故。二十年来,无人敢劫天威镖局的镖,只因谁也不愿得罪南宫定……
西门春水却道:“这其间关系可大了。”
陆行云道:“怎么个大法,你倒是说来听听。”
西门春水道:“那沈菲菲既是武林第一美女,追求他的人,何其的多,可她一个看不上,偏偏看上卓浪,并且嫁给了他,卓浪能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吗?”
陆行云道:“焉知那沈菲菲不是哪一点鬼迷心窍了。”
他虽这样说,可心底实则已被西门春水说服了大半。西门春水的说的,并不是一点道理没有。
陆行云道:“你确定罗孽一定会去劫持七叶雪莲?”
西门春水道:“这我已查得很清楚,罗孽爱的女人罹患重疾,这些年,他一直在找七叶雪莲,一心想要救治好那姑娘。罗孽是一个情种。情种都是这样,为了一个女人,会不惜性命,甚至就算是与天下人为敌,他也绝不会退缩。罗孽会去,他这一去,就算不死,也形同是与天下人为敌。”
陆行云道:“就是说,这一去,他就算不死,也跟死人没什么两样?”
西门春水微笑道:“正是。”
这是陆行云第一次见到他笑。
而他的笑,转瞬即逝。
他永远不会轻易流露情绪。
西门春水杯中的茶已然喝尽。
他问道:“大哥你已经决定好了?”
陆行云神色郑重地道:“我已决定好了。”
西门春水站起身来道:“好,那我回去了。”
陆行云道:“你连日奔波,是该回去早一点休息,明日的事还多。”
他望着西门春水走出去,神情十分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