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以段海的定性,依然被欧阳烟的话激得绷了绷唇角,猛吸一口气,平复下起伏的胸膛,冷哼道:“当年段某远赴西域求学,不在家中,若非如此,你那日未必能够得手……如今我心意已决,你又何必激我!”
“那日,你若在,想必不会发生这多事吧……”
欧阳烟心中暗自叹息,面上却冷哼一声:“何必多言,既然你想杀我,我也想杀你,咱们便手底下见真章吧!”
说罢,最后看了眼许召南怀中沉睡的幼子,转身向远处走去。
段海冲着余剑罡点了点头,按刀跟上。
待离得众人远了几分之后,二人顿住脚步,相对而立。
万里无云的晴空,忽然狂风大作。
狂风席卷着桃瓣,肆虐在这漫漫官道之上,颇有几分异样的美感。
不少功力稍弱些的耀阳帮弟子,被吹得东倒西歪。
余剑罡缩了缩瞳孔,周身气劲迸发,护住这一方天地之后,轻声道:“半步宗师……”
“什么?”
这狂风刮得蹊跷,许召南虽无大碍,但怀中还有个孩子,所以正运功裹于他身上,将其护住,直到余剑罡发力,驱散狂风,方才觉得周身一轻,只是他声音说的轻微,许召南先前又是全神贯注,是以并未听清,只得回头问了句。
而余剑罡不知是何心思,只摇了摇头,未再多言。
许召南未得回应,也不以为意,回过头,盯着场间二人,虽然余剑罡方才所言,他未听清,但见二人周身气势,至少一品境界是跑不了的。
有幸得见两位一品高手生死相搏,也是少有之事,自然不敢错过分毫。
段海将手中龙首长刀轻轻抽出少许,双目死死盯着欧阳烟那张苍老的脸,嘴角翘着莫名的微笑。
欧阳烟早已知晓他此刻境界,所以未被其所惊,只是暗自将内力凝于双掌,欲先下手为强。
狂风越来越烈,刮得人快要睁不开双眼,更何论那娇嫩的桃枝。
朵朵粉色被狂风席卷,打着旋地飘飞于二人之间。
待几片稍大些的桃花飘于段海身前,仿佛遮住其视线之时。
欧阳烟豁然出手!
掌风中,每一朵桃瓣,都带着凌厉气劲,仿佛将天地撕裂一般,劈向段海。
站立原地的段海,嘴角那抹弧度,不曾放下,只见他将手中长刀又抽出一寸,以刀柄敲向欧阳烟手腕处。
刷的一声!
掌风挥起段海鬓角处几缕黑发,身后大片桃林,猛然坍塌,满目粉色飘然而起。
欧阳烟仿佛早已料到这一掌的结果,一击不中,立即抽身而退。
段海手中长刀,已经全部抽出。
那从狰狞龙首口中吐出的刀刃,长逾四尺,刀身现世之时,天地为之一暗。
刀,乃十八般兵器之首,誉为百兵之帅。
段海手中龙首长刀,更是霸道非常,冲着欧阳烟翩然退去的身影,反手一挥间,便是天崩地裂。
眼看着刀气近身,欧阳烟不慌不忙地左右闪躲,直如风中桃瓣一般,飘逸有致。
段海一刀挥过,也不追赶,倒提长刀站在原地,嘴角挂着猫戏耗子般的微笑。
待欧阳烟停下身形之后,周身缭绕的粉红桃花落在脚边,有几片,换了颜色——欧阳烟右臂处,被刀气所伤,一抹殷红顺着垂在身侧的手臂,缓缓滴落。
段海见她受伤,眼中闪过一丝莫名,轻声赞了句:“轻功不赖。”
“再来!”
看也不看一眼右臂上的伤势,欧阳烟怒哼一声,脚下扬起灰尘,再次欺身而上!
段海提刀一指,刀气,瞬间斩出。
欧阳烟探手往刀身上一拍,而后脑袋一偏,身后又是大片桃林轰然而倒。
欧阳烟一连排出八掌,皆被段海轻描淡写地横刀化去。
一时间,轰隆声不绝于耳。
尘土飞扬中,成片成片的桃林不复存在。
欧阳烟每每出掌,皆是拼尽全力,一掌快似一掌,一掌强过一掌。
反观段海,闲庭信步一般,横刀格挡,时而趁着欧阳烟旧招力尽,新招未出之时,抽空挥出一刀,逼得她拧身急闪。
余剑罡看着那道倔强的身形,微微叹息一声,道:“她……不是对手。”
许召南这次听清了,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他们都和前辈一样,是十大高手么?”
“不错。”
余剑罡微微点了点头:“那老婆子乃是江湖人称千面罗刹的欧阳烟,那个用刀的,叫段海,一刀段海的段海……”
许召南皱眉不解道:“不是说十大高手中,除了前辈你,都是不分伯仲的么?为何她……好像比段海差不少。”
“呵呵……”
余剑罡低声一笑,道:“因为这段海,已是半步宗师境界,任由她轻功卓绝,任由她使尽压箱底的手段,段海只需一刀,便能破之,顺便将她劈作两半,此刻,应是恼怒于她手段毒辣,在她死前,戏耍于她罢了……他不过才三十余岁的年纪,便有如此修为,当世奇才啊……”
想及自己蹉跎半生,不过与此人相同修为,不禁感慨一声时也命也。
“啊?”
许召南惊呼一声,原来这人如同余剑罡一样,都是半步宗师之境!联想到当日左玄败在他手下的情形,那可是一招都敌不住的!
半步宗师,虽然未至宗师,可与一品之境,已然是天地相隔。
想到段海修为如此精深,却要如此戏耍欧阳烟,不耻道:“我观这人看上去倒像是个正人君子,怎的行事作风却如此下作,若只为寻仇,一刀砍了便是,何必如此羞辱于她!”
余剑罡低头看了眼他怀中沉睡的小人儿,叹道:“方才听他二人对话,虽然不知所为何事,但欧阳烟毕竟杀了他全家一十三口,她那千变万法的手段,哪怕再神奇,可这幼子不曾习得,便是大大的目标……段海想必是一路跟着,等她将幼子有所托付之后,方才现身,已是足够仁义了。”
许召南闻言,若有所思道:“那他……会不会对这孩子下手。”
说罢,低头看着怀中,这莫名其妙当了自己徒弟的稚童,心中五味杂陈。
余剑罡摇了摇头:“应是不会,若他想斩草除根,就不会给欧阳烟这些时间了吧。”
二人说话间,场间已是又过了几招。
一个全力出手,一个武功高绝,比斗的动静自然不小。
被车马反复压过,早已坚实无比的官道,顷刻间,被二人弄的面目全非,就连二人方圆十数丈内的桃林,也全部遭了灾。
欧阳烟微微喘着粗气,满头银霜散落在肩上,显得有些凄凉,晃动了下双腿,那打了不少补丁的粗布麻衣下,血流如注。
段海见她终于停下了攻势,淡笑道:“怎么,累了?”
欧阳烟冷哼一声,不做搭理。
身为一品高手,哪怕不如宗师那般身融天地,气息绵长无尽,可也不至于这数招比拼,便累得这般不堪。
只因当年亡夫故去,伤了心脉,这些年功力虽然没有退步多少,却为未曾精进分毫,世人都知她千面罗刹的易容手段乃是天下一绝,可又有谁知道,任她手段再绝,这发色却是不能更改半分。
她知道有幼子在侧,无论如何也瞒不过段海的双眼,她也知道,段海一直跟在她二人身后。
至于这副老妇扮相,一是因中年美妇的样貌,配上这一头银白,太过扎眼,二是因故作可怜,方能为孩儿找到一心善之家,所幸,遇到了许召南一行。
段海见她不答,终于放下嘴角,尽力掩盖住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握刀的手紧了又紧,方才正色道:“既然你已停手,便该换我来出招了。”
说罢,缓缓抬起手中长刀。
欧阳烟看见他眼中的坚毅,嘴角轻轻勾起,心中暗道:“小段海,你的刀可要快些……”
数丈刀气,冲天而起,漫天狂风引向刀芒,仿佛是从龙首刀柄处,那张狰狞龙口喷出一般,形成巨大龙卷,接连天地。
“死!”
段海闭上双目,大喝一声,挥刀竖劈。
狂风中,刀芒,缭绕着龙卷,怒劈而下。
欧阳烟知道自己死期将至,站在原地,不躲不闪,只是在段海举起屠刀之后,方才偏首看向许召南方向——看向他怀中抱着的稚童,眼中满是不舍之色。
一眼过后,合上双眸,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不再动作。
“有目标可寻仇的感觉,应该还不错……”
许召南听不懂欧阳烟最后的呢喃,只是瞧着那张苍老的面孔上,流露出的万般不舍,犹如孙婆婆临终前与自己诀别时一般无二,使他陡然间见到,仿佛又瞧见那个待自己甚好的慈祥老人,心中不由一痛。
他自知无力扭转局面,只得回身望向余剑罡,眼露祈求。
余剑罡看到他望来的眼神,知晓他心中所想,微微摇头,叹息道:“她若想让我出手相助,方才便开口了……她为了让幼子存活,已是生了死志,救不活的。
为人父母天下至善,为人子女天下至孝,段海为报家人血海深仇,我们……不该拦他。”
许召南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可心中的痛惜却是无法消去,不愿再去看那交战的结果,低下头,看着怀中皱着眉头,仿佛在做噩梦的孩子,心中满是怜意。
刀芒终究降临。
轰!
欧阳烟身后,土地炸裂,落英纷纷,无尽桃林被劈开一道一眼望不见边际的裂痕。
刀芒落在欧阳烟头顶寸许处,不再向下。
欧阳烟那紧闭的双眼,也不再睁开。
不知为何,段海这一刀,终究还是留手,并未将她一刀两断,给了她个还算体面的全尸。
铛的一声。
段海收刀回鞘,欧阳烟应声而倒。
随着气机消散,欧阳烟面上的易容也是顷刻化解,白发遮盖下,露出一张绝代容颜,嘴角,挂着欣慰的笑。
大仇得报的段海,脸上看不出丝毫笑意,紧绷着嘴角,只给许召南怀中的稚童留了句:“等他长大之后,若要报仇,尽管找我。”
说罢,冲着余剑罡点了点头,似在谢过他方才并未插手。
而后转身便走,走得干脆,走得毫不拖泥带水,甚至,连地上躺着的那人,都未曾看上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