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被余剑罡三言两语给说动了,也就不再管身后的祖孙二人,自顾自地继续赶路。
许召南和楚摘星是因为对余剑罡有信心。
蒋奎却是不认识他的,所以这面上虽是继续前行,可暗地里,却在默默留神身后,以防万一。
不出所料,那位老妇人果然是身怀武艺之人,光这脚程,便是比众人快上不少。
不多时,老妇人便领着小孙儿,行至众人身边。
蒋奎仿佛没见到一般,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只是不动声色地将手抚上了剑柄。
楚摘星摸了摸腰间酒囊,似是有些口渴,犹豫着要不要扒开塞子,解解馋。
只有许召南轻轻瞥了眼坦然自若的余剑罡,微微一笑。
“这位公子!”
众人耳畔传来那老妇人的一声呼唤,虽是在喊许召南,却把蒋奎吓得一哆嗦,差点就将利剑抽出。
楚摘星握着酒囊的手也是一抖,木塞掉落,满鼻酒香。
实在是因为老妇人这一声,旁人听着声音不大,但落在他两人耳中,却是响如炸雷一般。
想必是老妇人感受到了他俩的敌意,略作惩戒罢了。
许召南听得呼喊,停下脚步,先是偏头看了眼余剑罡,见他仍旧没有动静,心中顿时有底,转身冲着老妇人躬身一礼,道:“不知前辈有何指教,晚辈先前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前辈见谅。”
老妇人低声笑了笑:“前辈不敢当,只是见到公子方才之举,想必是个心善之人,所以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公子应允。”
许召南这才听清老妇人的声音,微微怔了怔神,这嗓音若是放在二八年华的妇人嘴里,倒还常见,说不得还要夸一声悦耳动听,可是此刻从这老妇人嘴中说出,难免让人觉得别扭。
“太乙那个天尊……”
余剑罡轻哼一声:“有事你就直说吧,别看公子心善,也不是什么事情都会答应的!”
老妇人掩嘴一笑,那娇俏的模样,看得众人直皱眉头,只听她抄着一口与外面极度不匹配的悦耳嗓音,笑道:“余老哥,十数年未见,风采不减当年啊。”
认识?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余剑罡与这老妇人是旧识,再听她称呼余剑罡为“老哥”,若光凭她面上表现的这般年龄,说是比余剑罡长上一辈,都无人不信的,见他坦然受之,想必这老妇人本来年纪并不太大,有此样貌,应是易容所致。
“好高明的易容手法,若她不开口的话,全然看不出痕迹……不对,既然她能将自己变成这模样,想必嗓音也不会落下,应该是猜到前辈将她认出,方才恢复的真声。”
许召南心中暗道一声厉害,面上微微一笑,道:“前辈有何需求,但说无妨。”
老妇人呵呵一笑,牵过站在身旁滴溜着黑色大眼珠,打量着众人的稚童,一把将其按在地上,喝道:“跪下!”
稚童虽不知为何,却不敢违命,只得撇着小嘴,老老实实地双腿一曲,跪在地上。
就在目瞪口呆的众人正欲伸手将其扶起之时,老妇人又喝道:“磕头!拜师!”
稚童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身前这么多人,不知道要拜谁,满脸不解的挠了挠头,模样煞是可爱。
老妇人一把将稚童的小手拍下,指着许召南道:“拜他!”
“前辈!这可使不得!”
被老妇人一番施为弄得云里雾里的许召南,这才反应过来,正打算伸手去拦,只见老妇人微一抬手,他便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术一般,动弹不得,心中不由大惊:“这人,好厉害的内功!”
站在他身后的余剑罡,不知为何,没有动作。
众人便眼睁睁地看着那稚童,咚咚咚地磕完了九个响头,而后撇着嘴跪直身子,一边揉着通红的脑门,一边用那稚嫩的声音,怯生生地喊了句:“师父!”
见稚童行完了大礼,老妇人缓缓将其扶起,心疼地拍了拍稚童衣衫下摆处的灰尘。
直到这时,许召南才猛然觉得身子一轻,手脚又从新听从了他的使唤,沉声道:“前辈,这是何意?”
任谁走在路上,忽然被一陌生老妇强行制住,逼迫着自己收下个从未见过的徒儿,心中都不会太好受。
老妇人先是冲着余剑罡点头一笑,仿佛是在谢过他方才并未出手制止,而后看着许召南,歉然道:“我被仇家追杀,已是时日无多,奈何膝下幼子还小,这些日子,便一直想寻找位心善之人将其收入门下,方才观公子对陌生人都如此施善,想必不会是恶人,更何况,还有余老哥相随……所以才出此下策,还望公子见谅。”
“娘!我不要你死!”
原本老老实实站着,任由老妇人将其身上灰尘拍尽的稚童,忽然扑在她怀中,大声哭嚎道:“娘说什么,孩儿都听话,孩儿只求娘不要死!”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这二位不是祖孙,而是母子,难怪先前听闻这老妇人说话声音如同妙龄女子一般,想来真实年纪,应该不像她表现得那么年迈。
许是被这稚童的哭嚎声扰了心神,余剑罡皱了皱眉,沉声问道:“上官夫人,以你的修为,这天下怕是没几个人能杀你吧,何以如此啊?”
老妇人正轻声安慰这怀中苦恼的孩儿,心中万般不舍,旁人怎会知晓,此刻听闻余剑罡所言,冲着他感激一笑,道:“难得余老哥还记得先夫,肯叫我一声上官夫人。我们夫妇俩当年做错了事,如今报应来了,自当受着,只是这孩儿何其无辜,还请余老哥念在你我二人当年几分交请的份上,劝劝……许公子,善待我儿。”
余剑罡闻言,心中已是了然,想必这上官夫人逼着自己孩儿拜许召南为师,不是临时起意,定是自己的出现,让她猜到了许召南的身份,可怜天下父母心,临终之前为孩儿找个好归宿,也是常事。
只是余剑罡在万毒宗大牢里呆了十年,与外界隔绝了十年,许多往事旧人,早已物是人非,不知这上官夫人究竟得罪了什么人,以她的修为,竟要如此草草托孤。
官道上的风,忽而大了些。
春风摩擦着桃枝发出的沙沙声中,一道身佩长刀,负手而行的身影,替余剑罡解了心中疑惑。
此人不算太高,但紧身劲装显露出的趣÷阁挺身形,显得极为匀称,古铜色的皮肤下,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嘴角微翘,面上带着和煦的微笑,不紧不慢地向众人走来,若不是腰间那把在艳阳照耀下闪着金光的龙首刀,此人这番形象,倒像是个独自漫步桃林的翩翩公子。
哪像是个寻仇之人。
“段海……”
余剑罡轻声低语,道出了此人身份,而后凝眉望向上官夫人,问道:“你说的仇家便是他?”
上官夫人轻轻颔首,蓦然出手,点了怀中小儿昏睡穴,而后将面挂泪痕沉沉睡去的幼子抱向许召南,眼露哀求地望着他。
许召南脑中仍旧有些发蒙,回头看了眼余剑罡,见他轻叹一声,微微点了点头,方才浑浑噩噩地接过稚童,将其抱在怀中。
上官夫人知道他已答应接受幼子,退后一步,正了正神色,而后拱手一礼到底,感激道:“欧阳烟谢过许公子大恩,谢过余老哥高义。”
原来这老妇人本名欧阳烟,名字倒是很美,再联想到她那悦耳的嗓音,想必那张卸去伪装之后的脸,人如其名,都很美。
许召南怀中抱着孩子,分不出手去拦,只得硬生生受了她一拜。
欧阳烟谢过之后,从怀中掏出两本泛黄的旧书,轻手放在幼子身上,复又抚摸着那稚嫩的小脸,替其拭去脸上的泪痕,眼中满是不舍。
余剑罡见状,低眉思索片刻,道:“上官夫人,若只是因为他的话……”
“余老哥!”
欧阳烟摇了摇头,微笑道:“你们愿意将小儿收下,小妹已是感激不尽……冤有头,债有主,这是我夫妇二人造的孽,怎敢再劳烦余老哥出手。”
说罢,又冲着许召南道:“许公子,以你的师承,想必是看不上我这点旁枝末技的,这本《落英掌》算是我最后留给小儿的物件,至于这本《千变万法》就当作是我儿送给师父的拜师礼了,等我儿长大之后,若他有兴趣,还望公子传授于他。”
许召南这才恍然,想必欧阳烟早已知晓他的身份,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
欧阳烟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转过身看向那缓缓走来的段海,眼中掠过一丝莫名,低声道:“来吧!”
段海走到近前,并未看向欧阳烟,而是先冲着余剑罡点了点头,淡然道:“经年不见,道长风采更胜往昔。段海前来贵国,乃是为报家人血仇,并不愿理会两国纷争,还望道长莫要插手。”
余剑罡轻哼一声,算作应答。
段海见状,微微一笑,方才冲着欧阳烟,淡笑道:“怎的,都交代完了么?”
此刻幼子有了着落,欧阳烟已是了了后事,哪怕已存必死之心,但身为享誉江湖多年的武林前辈,自有其一番傲气,顿时傲然一笑:“当年能杀你全家一十三口,未必今日不能将你毙于掌下,何须要跑?”
许召南闻言,眯了眯眸子,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慈祥和蔼的老妇人,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动不动就给人家来了个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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