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瘦高身影站在众人必经之路上,手中捏着一柄细剑,剑已出鞘。
余老道灌了口美酒,砸吧两下嘴,闭眸回味,似乎看这人一眼的功夫,都是对口中美酒的亵渎。
许召南缓缓放下手中酒囊,笑道:“冲我们来的?”
余老道点头道:“大概是。”
许召南又道:“黑衣卫?”
余老道摇头:“黑衣卫没这么蠢。”
此言有两个意思,其一,名动天下的黑衣卫,知道余剑罡已经到了许召南身边,自然不敢再派人前来袭杀——想要在半步宗师手下杀人,难!
其二,黑衣卫之人,惯用阴谋诡计,于夷州城之外,正大光明的出现在官道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太过引人注目,不似他们的作风。
许召南听懂了老道士话中的意思,点了点头,笑道:“好像就一个人,要不,我去试试?”
他本也是个好动的性子,奈何胸腹受伤,只得在逼闷的马车内,坐了数日,早就将他呆得几欲发狂。
此时伤势已经恢复大半,至少与人动手应无大碍。
前些日子,初遇楚摘星之时,他情急之下,一剑挥出剑气,虽说是福至心灵,但静下心来之后,细细感悟,也有所得。
此刻见了有人拦路,顿时忍不住手痒,想冲上去试试能否再次挥出剑气,若可,怕是离一品之境不远矣。
想及此处,许召南便止不住的兴奋。
余剑罡却是摇了摇头,阻止道:“不可,先前肖辉季栽在你们手上的消息,定然瞒不过有心之人,此人这时还敢单枪匹马前来,想必功力定然远高于他,说不定是一品修为,你,还差了些。”
余剑罡面上虽是浑不在意的模样,但那敏锐的感知,却已铺天盖地的汹涌而去,前方只有一个人,而且身上没有丝毫内力。
怪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老道长知道许召南手痒,但他可不敢让这位千金之躯前去试水,扭头冲着身后的肖辉季努了努嘴,道:“你去。”
自从余老道到来之后,肖辉季身上的铁链便被楚摘星卸下,但已经知晓老道士究竟是何人的他,却是丝毫不敢妄动。
一路上,鞍前马后的陪着小心,生怕老道士啥时候不顺心了,给他一浮尘,那才叫死得冤枉。
若说一身轻松的他为何不跑?
那可真是开了天大的玩笑,谁能在宗师手下逃走——在肖辉季眼中,半步宗师,就是宗师!
见老道士将这苦差事交给他,肖辉季虽是满脸不愿,却也不敢违背其心意,抽出腰间钢刀,走上前去,正欲说上几句场面话。
忽而眯眼看清前方那道,站在夜幕下的瘦高身影,顿时惊骇出声:“快剑李二!”
常年混迹于夷州境内的肖辉季,自然是识得此人的,尤其是去年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还曾被他当过茶余饭后的谈资。
若要让他对上李二,怕是不需人家出第二剑,便会命丧当场。
“哦?”
余剑罡挑了挑眉,又喝了口美酒,笑问道:“你认识?”
肖辉季皱着脸,带着哭腔道:“道长啊,他是快剑李二!夷州境内鼎鼎有名的快剑李二啊!他虽然不具内力,但是光凭手中那柄细剑,就已是入了一品,小人不是他对手啊!”
此时,马车已停,走在后头的蒋奎瞧见前方动静,快步走了过来,正欲出言询问,忽听肖辉季此言,不禁瞳孔一缩,再看那前方拦路之人,果然如传闻所言那般,身形瘦高,手持独特细剑。
他的感知虽然没余剑罡那般敏锐,但光凭这些,已经足以让他动容。
“许公子,此人只怕也是冲着我来的,我尽力挡他一挡,你们,还是快跑吧!”
蒋奎还是有些职业道德的,大难临头,还想着不连累许召南等人。
许召南虽惊讶于此人不具内力,却能挤入一品,但是,惊讶归惊讶,有余剑罡在侧,一品高手怕是不够看的,只是对于蒋奎如此笃定此人是冲他而来,心下不禁有些好笑。
怎么一个小小的耀阳帮,寻常一趟走镖,竟有如此多高手前仆后继的来找麻烦?
蒋奎怕他向上次那样不当回事,及时为他解了疑惑:“许公子,你们不是夷州人,不知道这李二也是应该,此人凭着一柄快剑,在夷州境内,可是名气极大,去年……”
当下,将他听到的关于李二的那些趣闻一一告知。
“还有这等事?”
许召南听得好笑,问道:“那你怎么就肯定他是冲着你们来的,而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蒋奎恨声道:“定是那位王大人!”
许召南道:“王大人是谁?又关他什么事?”
“王大人便是那次围杀李二的王楷!”
蒋奎解释道:“那次之后,李二被那王大人收入府内,寻常百姓不知,我们这些走南闯北的却是消息灵通。王大人一直想要我耀阳帮归顺于他,帮主不肯,想必是惹恼了他,派这李二前来除去我等,好给帮主一个下马威!”
坐在车辕处的楚摘星,身为监天院之人,又是师从号称“不在御史台的御史”盗侠姚宁,自然对这些官场腐败之人颇感兴趣,笑问道:“这王楷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品果毅都尉,竟有这么大的能耐?”
蒋奎以为他不信,急忙道:“王楷能耐不大,但他父亲乃是兵部侍郎王石安,此事,在这夷州境内无人不晓,就连州牧大人,对他的行事作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不过是个兵部侍郎家的公子,在这位“公子”面前,怕是尚书来了,也得弯腰!
楚摘星想及此处,冲着许召南笑了笑,幸灾乐祸道:“公子,这王大人,好大的官威呀,竟敢私养剑客,袭击公子。”
许召南没有理会他的挑唆,笑道:“还是先将眼前这人打发了再说。”
蒋奎不知道身前这些人究竟是何来历,虽然从身为监天院之人的楚摘星的言行举止中,不难猜出许召南的身份怕是不简单。
但是,就算这位许公子的来头,比那位王公子还大,在李二的快剑面前,来头,有用么?
江湖中人,大多还是用拳头说话的!
蒋奎斜了眼身旁畏畏缩缩的肖辉季,急声道:“许公子,此人不比肖辉季,你们还是听我一句劝吧!”
虽然见着肖辉季一路上老老实实,但蒋奎只当他是被楚摘星用药物降服,哪里知道,这人完全是被那位玩世不恭做派的老道长,用武力给镇住的。
就在众人磨磨唧唧之际,那道瘦高身影,许是等不及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了,缓缓向前走来。
蒋奎见他们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倒显得自己小题大做,顿时不去多劝,越众而出,打算用自己这条性命,来提醒他们——李二的快剑,名不虚传!
许召南看着蒋奎的背影,有些感动,这汉子看上去莽撞,心地倒是真的好,自然不忍让他就这么白白送了性命,冲着余剑罡笑道:“前辈,赶走便是,莫伤他性命吧。”
尽管蒋奎把快剑李二捧上了天边,但见过老道士出手的许召南,却是对他有着莫大的信心。
余剑罡点了点头,一把扯住蒋奎后襟,在他满脸震惊的神色中,将他制住,而后向着李二迎去。
李二看着眼前的邋遢道士,眯了眯眼。
方才这群人的一番骚乱,他是看在眼中的,想必这些人定然猜出了他的身份,既然如此,还敢阻拦于他,应是手上有些斤两。
透过夜幕,这道士手中的浮尘,那一根根垂须清晰可见,可他就站在眼前,给李二的感觉却像是虚无缥缈一般。
李二前所未有的感到一丝压力,紧了紧手中细剑,似要驱散心中那抹不切实际的念头,沉声问道:“阁下倒是有些胆色,不知是何许人也?”
余剑罡笑道:“说出来怕吓死你,不必多问,只管出招便是!”
李二脸上算过一丝怒色,曾几何时,从他大仇得报,江湖中人开始叫他快剑李二之时,已经许久无人敢这般轻视于他了,既然这道士自己找死,他便唯有成全!
一道寒光撕破夜幕。
一剑,疾如闪电,快若惊雷。
环胸搂住浮尘的余剑罡屹立不动,任由李二这当胸一剑刺来,他想看看,这被蒋奎吹嘘到极致的快剑,到底有多快!
“嗡!”
细剑戛然而止,李二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曾经所向披靡,如今却是颤巍巍地发出呻吟声的细剑,剑尖,被二指捏住,如同那个道士一般,仍由他如何使力,巍然不动。
“好快的剑!”
许召南面上一惊,看着那柄细剑,喃喃道,先前李二出手之时,他是一丝一毫都未能察觉,直到余老道伸指将剑尖捏住,方才知晓,两人已经过了一招!
“有点意思,再来!”
余剑罡轻笑一声,缓缓松开手指。
骤然发力想要收回细剑的李二,被他这一举动,弄得连连退后几步,后脚猛一蹬地,稳住身形,惊骇道:“阁下到底是何人!”
自从李二凭借手中这柄剑细剑,斩杀了第一个仇人之后,再也无人能看清他出手的轨迹,更遑论如此轻而易举地将剑尖擒住。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李二脑海中,使他不敢再深想下去。
震惊的不光是李二,还有那位替老道士悬着一颗心的蒋奎,更是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幕,莫非这人不是李二?
不对!
他方才出剑的速度,快得让人捕捉不到踪迹,不是李二又能是谁?
蒋奎缓缓将目光从李二身上,移向那位身穿破烂道袍的背影,和他腰间那支一路上不知空了几遍的酒囊,一个已经在江湖上消失了十多年的名字,出现在他脑海中。
“酒剑道人,余剑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