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风雪至。
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大了不少,漫天鹅毛洋洋洒洒,遮盖住了满山的长春花,将整座瑶山装点成一派银装素裹的景象。
“啊呀!”
英俊青年惨叫一声,跌倒在雪堆中,揉了揉摔疼的屁股,哀声道:“师姐啊!你下手也太重了点吧!”
面前站着的胜雪白影收了剑,淡淡地目视前方,仿佛没看见他此刻的惨样:“是你要我不必留手的。”
英俊青年支起上身,叹了口气,本以为经过这半年巩固境界,多少能在师姐手下撑个一时半刻的,没想到,还是连一招都接不住。
同是二品境界,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边上看热闹的两只白狼,一只见到青年倒地,迈着欢快的步子,朝他跑了过来,伸出嫩红的舌头,舔了舔青年的脸。
另一只白狼则是慢悠悠地走到那胜雪白影身侧,硕大的脑袋蹭了蹭那白影,看向地上青年的眼神中,露出一丝人性化地鄙夷。
“去去去,小白别舔了,你怎么这么多口水!”
英俊青年笑骂一句,用手中剑柄抵在狼头上,阻止他继续将口水涂在自己身上。
这位倒在地上,浑身除了雪就是涎水的倒霉蛋,自然就是许召南无疑了。
自从那次外出归来之后,突破二品的许召南难免自信心膨胀,还没安分两天,便嚷嚷着要和白初见比试比试。
白初见的反应一如既往的平淡,只是问了句,需要让你么?
“既然是比试,自当尽力而为,岂可相让!”
许召南依稀记得那天,自己自信满满地说出这句话时,那骄傲的模样。
结果,可想而知。
自不量力的许召南,仍旧无法在白初见手底下扛过一招半式。
本以为是初入二品,境界还未稳固的原因,时隔半年,稳固了境界,再次提出挑战,却又被白初见一剑败之。
想当初,还未步入二品之时,许召南可是硬接了云傲一招的,虽然,仗着神剑之力,虽然,趁着云傲出其不意,当然,这些都被许召南选择性遗忘了。
毕竟云傲可是一品高手,哪怕再多的理由,当日许召南能接下他一招,总是无可改变的事实,可之后破入二品,功力大进,回了瑶山却还是连白初见一招都接不住,莫非白初见比云傲还强?
当下,许召南把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不知。”
白初见还是那般云淡风轻的模样,轻摇螓首,淡淡道:“我没与他交过手,但是听你说他连杨岛主一招都抗不住,功力大概与我在伯仲之间吧。”
许召南有些无语,是这样算得么?扛不住杨莫邪一招,便是与白初见在伯仲之间?天底下扛不住杨莫邪一招的人,多了去了,连许召南自己都扛不住,岂非与她们二人也都在伯仲之间?
似乎猜到许召南心中所想,白初见狭长的眸子眯了眯。
“嘿嘿……”
许召南讪笑一声。
白初见淡然的性子,自是不会与他一般见识,解释道:“顾大叔说,杨岛主的修为应该到了一品之巅,连他都差上几分。这天底下能接住杨岛主幻绝琴音而不死的人,不多,虽然你说杨岛主那日出招并非冲着云傲而去,但他终究没有被杨岛主一招毙命。而我,用尽全力应该能接下一招半式的。”
“真的?”
许召南顿时来了兴趣,问道:“师姐的意思是,你也入了一品?何时的事?”
白初见摇头道:“仍是二品,只是,我的二品与常人不同。”
许召南疑惑道:“师姐,我也修的是六合剑决,为何不能和你一样厉害。”
“剑道。”
白初见解释道:“六合剑决,只是练剑法门,无关于剑道。修剑之道,在于心而不在于形。你我剑心不同,自然剑道不同……每个人的剑道,都不相同。”
许召南忽然想起当日在墨鹃城中,叶轻歌对他说过的话,疑惑道:“可是那日,杨夫人跟我说,师姐你走的是师父的路子,修的是师父的剑道。”
“爹……”
白初见闻言,望着漫天风雪,心底浮现出那个无论何时都宽阔如山的背影,那日,爹便是葬身在这般大的风雪中吧?
许召南见她这般模样,哪还能不知师姐又想爹了。
“后来西楚国没了,白溪风也死了,倒是可怜了白丫头,打小就没了爹娘……”
叶轻歌那日对他说的话犹在耳边,许召南站起身,有心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心中对那素未蒙面的剑甲,多了几分恨意。
白初见瞥见他投来的关心目光,心下一暖,淡笑道:“我的剑道,与爹不同,比爹更强!”
若是不能比爹更强,何谈报仇!
白初见转头看向自己那座茂屋后方,那里有座衣冠冢,葬着白溪风。
堂堂剑神,没道理埋在若水城外,让他人看笑话。
午饭过后,孙婆婆将许召南唤到那间满是毒虫毒草的房中,白初见二人只当她要考教许召南的毒术修为,未做他想。
二人进屋后,孙婆婆让许召南带上了门,屋内显得异常寂静,只有屋内毒虫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我快要死了。”
许召南关门的手一顿,猛地回头,满脸震惊地看着孙婆婆,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她口中说出。
孙婆婆环顾着满屋子的心血,平静地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几分:“老身今年八十有七,耄耋之年无论在何年月,都算得上高寿了。”
那中气十足的模样,半分都不像她所说的,人之将死。
“婆婆……”
许召南未曾发觉自己的话已带颤音:“您可别吓唬召南啊!”
孙婆婆笑道:“傻孩子,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老身吓唬你作甚。古人常说,五十而知天命,我已经八十多了,自然了解自己的身子,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喽……”
“我不信!”
许召南连连摇头:“婆婆,您身子还这般硬朗,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扛不住这个冬天……”
话未说完,已是哽咽得难以继续,想必他心中已是信了几分的。
“莫哭。”
孙婆婆伸出那只苍老的手,替许召南拭去脸上的泪滴,欣慰道:“老身将死之前,还能得你这么优秀的衣钵传人,上天待老身不薄啊。”
一只巴掌大的黑寡妇,爬上了许召南的脚面,顺着衣衫下摆慢慢的爬到他膝盖上。
孙婆婆蹲下身子,挥手将黑寡妇捏在手中,怜惜的抚摸着,眼中满是不舍。
许召南看着孙婆婆,泪水堵住了喉咙,一时失语,只是不住地摇头。
“唉……”
孙婆婆牵着许召南,一同坐在椅子上,将手中的黑寡妇交给他,像是在把自己此生最重要的东西一并托付,叹息道:“老身没有后人,就你这么一个传人,有些话,交代于你,听也罢,不听也罢,在你。”
许召南握着那只黑寡妇,哽咽道:“婆婆您说,召南一定从命!”
“好孩子……”
孙婆婆盯着许召南的眼睛,相信他此刻所言定是发自肺腑。
只是,未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准。
“你们回来以后,四海都和我说了……”
孙婆婆看着许召南脸上露出的惊慌神色,微笑道:“你莫要怨他,他在我面前,藏不住事的。四海说,你可能是北周国的小王爷,他说可能,八成就是了。没想到啊,四海当年从破庙里捡回来的小乞儿,居然是个贵不可言的王爷。”
雍王次子出生之时,北周皇帝许胤德曾经昭告天下,待到此子成年之日,便是封王之时。
现时,男子十六成年,如今已是十七有余的许召南,只待回到北周,便可封王,调侃一声王爷,也未尝不可。
许召南低下头,死死咬住嘴唇。
瞧他这般模样,孙婆婆心中怜惜,伸手按住许召南下巴,将他嘴掰开,只见那下唇处已有丝丝血色,叹息道:“痴儿……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这辈子修为不高,识人的本事却是不赖,看得出,你是个好孩子。父母出生是不能选的,你得认,能选择的只有你脚下的路。”
“瑶山就是我的选择!”
许召南抹了把泪,坚定道。
孙婆婆笑着摇摇头:“亲情不是那么容易割舍的,你还年轻,等你年岁大些,就会明白我说的话。唉……本想着,能看到你和少主喜结连理,再替你俩哄几年孩子,可惜,时间不够喽……”
“婆婆!”
许召南涨红了脸,尴尬道:“召南何德何能……如何配得上师姐。”
孙婆婆笑道:“看得出来,你心里是有少主的,少主心里,也是有你的。”
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瑶山上的两位老人早已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是此刻方才点破罢了。
师姐心中有我?
孙婆婆一番话,直说得许召南心跳加速,犹如一万匹野马在胸腔中四处奔腾。
“你啊!”
孙婆婆伸手拍了拍许召南通红的脸,轻笑道:“少主对你的好,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许召南想到自己的身世,犹豫道:“婆婆,师姐她……知道么?”
孙婆婆摇摇头:“不知道。”
许召南道:“师姐若是知道了,会不会……”
孙婆婆仍是摇头:“不知道。”
许召南知道孙婆婆只是在安慰自己,苦笑一声:“想必师姐若是知道了,怕是再也不会理我了。”
毕竟是国仇家恨,哪是儿女情长能比的,若是被白初见知道了他的身世,以白初见那清冷性子,只怕就此形同陌路也说不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