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破了十世善人功德这一事上,我始终觉得有愧于少叔卿泽。倘若当时我要回玉山的态度不那么强硬,但凡我同他说些软话,分析其中利弊,兴许,他便不会做出那般偏激的事来。
说起来,我同他不过是假拜了一次天地,假入了一次洞房,背着凡世一个空有的婚姻名分,却没有什么缘和分,更没什么情和意,他大可不必为我弄得鱼死网破。
可是,那个时候我又能怎么办?
虽说懵懵懂懂,却已然明白自己牵挂着的是凤冉,忘不掉的也是凤冉。凡世的温瑜虽死,可天界的凤冉又已经重生,我只能快些回玉山,好好修行,方能早些到九重天再次与他相见。
那时的心情,大概就是凡世少女情窦初开的焦急和惴惴不安,丝毫不肯分出半点心思到别人身上,最后逼得少叔卿泽步入歧途、走上绝路。
师父将我带回玉山时大发雷霆,为少叔卿泽鸣不平,也为慕子衿感到不值,我被师父劈头盖脸的数落着,眼泪一颗接一颗源源不断地往下落,师父那一字一句就似密针一样扎在我的心头。
师父说:“我倒没见过谁家的缘分会伤了旁的这么多人,你若是同凤冉缘定三生,即便是天塌下来也当是他为你顶了去,可如今这算什么事?你为了一个凤冉,教十世善人堕入魔道,慕子衿捱完雷刑捱火刑,你若是同凤冉有半点缘分,那也是孽缘!”
一百五十年,我几乎天天都在琢磨师父的这句话,回想种种,不禁觉得师父所言有理。
如果在离忧谷救下凤冉是缘分,那我同慕子衿不该更是有缘?毕竟我遇见慕子衿比遇见凤冉要早得多。更何况,去凡世寻凤冉,也都只是我一厢情愿地一意孤行,哪里算什么缘分?凤冉在天界重生后,也从未提及有关我的半个字,在他眼里,我可能也就只是一棵能够乘凉庇荫的木棉而已。
一百五十年的禁闭以及慕子衿为我捱的那一百五十年的火刑,早已让我那颗沸腾的心平静了下来。
谁都有不懂事的时候,任意妄为而不计后果,误把一时的相遇当成了一世的相聚,也误把一时的欣喜当成了一世的爱慕,回过神来才发现当初幼稚的决定不仅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别人。
我对此,已是深有感悟。
是以,再次看到凤冉时,我的心只微起波澜了不过半刻。
所有的前尘往事都不必细数,师父说了,要矜持地、自在地过完当下,要平和地、感激地拥抱未来。
我将视线刻意避开凤冉,同一边的泰和元君聊了起来。
还未说得两句话,在一干婢女的前呼后拥中,天帝姗姗来迟。
宴席总算正式开始,我挑了桌上几颗长得极其圆润的葡萄丢入口中,味道果然妙极了。
席间,各路仙友先是本着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原则对天帝和凰兮公主进行了一番奉承,接着便开始扯各家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
这宴席,当真无聊得紧。
我正念叨着快些结束的时候,听得凰兮对着月老道了一句:“月老不妨说说,我这条红线你倒是给我系到哪里去了?”
我抬头看到月老局促地挠了挠头,“公主,小仙只管得了地上那些凡人的因缘,天家的鸳鸯谱我哪里敢乱点?”
凰兮很是不悦地哼了一声,转头望着慕子衿道:“子衿,那我——”
“父君,娘亲在看我们。”不等凰兮开口说些什么,慕子衿腿上的旭尧神君一脸兴奋地打断了她。
席间骤然窃窃私语起来。
“旭尧神君方才叫谁娘亲?”
“上仙娶亲了,我怎的不知?”
我手里的葡萄猝然落地滚了三圈,我赶紧低下头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
“娘亲!你同父君说,你方才是不是在看我们!”可那粉嫩的小娃娃竟跑到了我的跟前,一把拽住我的衣袖,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众仙的脸色几多变化,若不是当事人是我,我也会觉得这戏十分有趣。
可眼下,我俨然成了被众人观赏的对象,我将眼光一转,向师父投去救命的信号。
可师父她老人家在一旁和蔼可亲地望着我,嘴边的笑意盈盈可见。
啊,仙途啊!找一个称职的师父是何等的重要!
“娘亲,你怎么都不理我,是不是我刚刚吃了三个什锦丸子,你不高兴了?父君说只能吃一个,可我实在忍不住,就是想吃——别人家的小孩都有娘亲做什锦丸子,可我没有。”眼前的小祖宗樱桃小嘴一瘪,眼泪珠子就跟断了线一样的往下掉。
我的心肝可经不住他这样折腾,连忙掖了袖子将他的眼泪轻轻拂去,口中不知怎地就胡乱地说道:“琼玉乖,娘亲日后给你做。”
众仙愕然,我也愕然。
抬头一看慕子衿,他又慢条斯理地倒了半杯花露细细饮着,面上狡黠的笑意却怎么都掩饰不住。
“我就知道娘亲最疼琼玉了对不对?娘亲快些亲亲琼玉。”怀里的粉嫩娃娃一个劲地往我腿上蹿,我推不得也按不住,他软润的手指着自己圆嘟嘟的脸颊,示意我赶快亲下去。
众仙纷纷屏气凝神地望着我,有的仙友竟然掏出了本子记下了这光辉的一刻。
“啧啧啧,从未见旭尧神君这般撒过娇。”
“是啊,果然还是个孩子,平日里非要端着神君的架势也着实有些委屈他了。”
我如坐针毡,心一横,闭上眼亲了下去。
“如此甚好,甚好!”天帝端坐于上,很是欣慰地举了举杯,我不知这一幕于他而言好在何处,倒是他身旁的凰兮,整张脸几乎都是绿的。
我偷瞄了一眼凤冉,却见他充耳不闻似地同身边的仙子侃侃而谈着什么,那小仙子面上泛着红晕,一副娇然欲滴的模样。
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恍然间,还是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