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叔卿泽撑着前半个身体靠在床沿，目光阴冷地盯着我，芣苢大叫一声“魔君”便连滚带爬地跪了过去，抽抽啼啼地道：“魔君，凤冉乃是天家血脉里最强的银翼凤凰，魔界此番，当真是要覆灭了吗？”

　　少叔卿泽一挥手，将她拂至一旁，忽地伸出一只手紧紧拉着我的臂膀，“你方才说你要去会一会凤冉，劝他收手？”

　　我点了点头，他手中的力量增了几分，疼得我皱起了眉头。

　　“哼，你想去会一会凤冉倒是不假，劝他收手，我却是不信。”他手下一用力将我拉入他的怀里，“区区一个魔界，本就同我没有干系，他要屠要灭，都随意好了。”

　　我看到伏在地上的芣苢听罢此话，浑身颤抖，满眼的不敢置信。

　　“少叔卿泽，六界当有六界的秩序，若是因我而坏了六界的秩序，你我连同凤冉神君都要背负巨大的罪名，莫说因果报应，恐是天地也容不得我们了。”我尝试掰开他的手，却是无用。

　　少叔卿泽定定地望着我许久，忽地又问了一句，“你怎么就认定，凤冉是为了你来魔界？即便如此，他会为了你而犯下屠戮魔界的大罪？”

　　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是啊，凤冉同木槿萱，真真是毫无瓜葛。魔界亦是六界一隅，即便神魔不合，天家为了维持六界平衡，也不会放手让其真的覆灭。而我，木槿萱，眼下当真是太高抬自己了。

　　“倘若今日我出去同凤冉战个三百回合，你希望，谁能活下来？”

　　我不解地望向他，很是诧异他会问这般幼稚的问题。

　　我尚未回答，少叔卿泽却自嘲地笑了一笑，眼中满是落寞和不甘，“我知道，定是凤冉。就如当年在尘世一般，他一死，你连魂都没了。”

　　我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些陈年旧事，他竟然还放在心上。

　　“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你能骗一骗我。”他很是卑微地将头埋进我的发中，“告诉我，你希望活着的是我。即使我死了，你也会将我抱在怀里，亲手为我阖眼。”

　　他的话教我心里突突地打鼓，这哪里是什么期盼，哪里是什么哀求，分明就像是遗言一般。

　　我刚要张口驳斥他这般无理取闹的话，却遭他一把捂住了嘴，“莫要说，莫要说——即便再不情愿，也莫要再说那许多伤我的话了。”

　　我心里一酸，用力掰开他的手，想要告诉他我所想要说的并不是他想的这般，可我话未出口就被他以唇封住。

　　他亲得我七荤八素，全不顾边上还有个芣苢全程观赏，我又羞又急，只得用手全力推搡着他。

　　他又伏在我的耳边说道：“不要再推拒我，若再有一世，即便你不喜，即便你抗拒，我仍会这般抱着你，纠缠你至死。”

　　他很是无奈地笑了两声，在我身上施了个禁制术，将我扔上床榻起身出去。

　　我只觉他背影越发地模糊，心里说不明道不清的着急，该说的想说的话竟是一句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芣苢抽抽噎噎地在一旁，“魔君醉酒初醒，如何敌得过凤冉？”

　　我心头一紧，却怎么也冲不破这禁制术。

　　莫说他是醉酒初醒，即便是平常，他也敌不过凤冉神君啊，毕竟他只是一个地魂，魂魄不齐，如何能同天家再生的银翼凤凰相抗衡？

　　我的心越来越慌，头也越来越疼。

　　“你快些帮我解了这禁制，放我出这镜花水月！”我朝芣苢怒吼，她却满是愤恨地瞪着我，一副恨不得将我生吃活剥了的模样。

　　我原本不知芣苢是否有能力帮我解开这禁制，如今看她的表情，当是能解，我仿佛是被遗弃在路边垂死的那条鱼，蓦然看到来人手里提着一壶水，欣喜，却又要淡然。

　　“芣苢啊芣苢，你怎么如此糊涂，此次定是我师父为了寻我方才请天家攻来，我不现身，他们如何会离去！你这是要让你们魔君白白去送命不成？”我费力的说完，深知此番话亦是自欺欺人，我也不知凤冉此次前来究竟是奉了谁的命，而芣苢也不知听进去几分，只是一言不发。

　　“快些将我放了，你若是这般犹疑不决，就来不及了！”我见她一动不动，有些气急败坏。

　　“你真的会去救魔君？”芣苢擦了擦眼泪，直视着我。

　　我很是坚决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一定会救他，一定不让其他人伤他。”

　　芣苢起身，端详了我许久，缓缓张嘴吐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镜花水月原本是鲛人族的秘境，能够开启结界的便是鲛人的眼泪。百万年前，鲛人族的长老携着这秘境冲破海洋的桎梏，想要带着向往光明的族人移居大陆，半途上被天家阻拦。”

　　“他们竟然放出水麒麟与鲛人一战，鲛人长老为了护卫百千族人，终是死在了岸上。他死后，天界那些自许正义的神仙们，为了打开镜花水月，不惜将鲛人屠戮至绝境。”

　　“幸而，鲛人最终得到了救赎，并非来自神，而是上一代魔君上弦。”芣苢将悲伤的眼光停留在我的身上，“上弦魔君以他炼就的遮天塔庇护所余留在世的数十鲛人来到了魔界，九十九重魔域，终有一重为鲛人而开启。”

　　“鲛人为了报恩，便予以上弦魔君以无上荣光和祝福，令魔界之主拥有了开启镜花水月的力量。”芣苢将手中的珠子递给我，“我是六界最后的鲛人，即便没有魔君的许可，仍可以自由出入镜花水月，只是我始终不能，相信你。”

　　芣苢终是露出了她藏于浅绿裙裾下的那条鱼尾，天蓝的鱼尾熠熠发光，教我有些讶异得合不拢嘴。鲛人一族，早就被天家从六界除名，唯独存留几册上古卷轴依稀有些记载，我竟不知，鲛人一族曾经经历的竟是如此不堪而血腥的历史。

　　“我放你出去，倘若你没有救回魔君，我便将镜花水月毁去，同千百族人的魂灵一齐长眠。”芣苢一边说道，一边为我解开了禁制，将明珠交付于我。

　　我忽地有些茫然，神为何物，魔，又为何物？

　　待我出得镜花水月，才发现这入口原不过就是竖在八十八重魔域中的一面镜子。

　　魔殿便在第九十九重，可我尚不能分清这里的东南西北，又如何能够辨识出九十九重在哪一方？

　　一阵阵血腥味从另一侧飘过来，我脚下忽感一重，有些挪不动了。

　　我想起了凡世那修罗地狱般的战场，血迹斑斑，哀鸿遍野。可当时的我为了寻凤冉，也不知从多少尸体上跨过，沾染了多少污血，那些零碎不齐的尸身偶尔会在我深夜中的噩梦中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几乎成为我挥不去忘不掉的梦魇。

　　此情此景，竟如时光回溯，我仿佛又化作了那一年偷取了金鼓的无知小辈，为了那说不明道不清的情愫在修罗场上四处徘徊，焦急，却又无奈。

　　我终于明白，从始至终，我都毫无能力去改变上天已经注定好的一切，只会给无辜的人带去无尽的劫难。

　　眼泪蓦然像是不受指挥的困兽，在眼中肆意澎湃起来。

　　我多想找个人，多想抱着他，多想听他对我说，莫怕，有我在——

　　我寻着一路的尸体，沿着一路的血河奔跑着，顾不得摔了几次，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被鲜血染成了血人，我只想去找到那个人，他是慕子衿也好，他是少叔卿泽也罢，哪怕他此时此刻就是太子长琴，我也想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