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承认,普天之下专情的男人最是英俊潇洒,专情的男人最是风姿卓越,专情的男人最会摄人心魂。
从前总是听闻乐神太子长琴如何凉情薄意,可不论慕子衿也好,少叔卿泽也罢,兜兜转转的,我只见到他百般思量千般打算,都是为了一个情字。
虽说这情之一字与我并无太大关联,然,即便只是看在慕子衿于我的恩情上我也不能坐视不理,更何况,我确实被太子长琴与离忧之间求而不得的缘分打动了些许。若我体内当真存留着离忧花神的一丝魂魄,就应当想尽办法让他们团圆了才好。
可我一介小仙,自保之力尚都不足,遑论去成全这般天大的姻缘?
少叔卿泽醉酒已有许多日子,竟是醉卧在床再未醒过。
听得芣苢说,她家魔君上通天文下晓地理,能文能武,就是沾不得这祸害人的酒,这倒也对得上天界中对乐神的一概传言。
在天界,有关乐神太子长琴的传闻素来都是最引人入胜的,甚至被写作了一本折子戏,而我有幸,于泰和元君处得听一回。
说是西北海外,大荒之中,有山名为榣山。
此山之上,有乐神名为太子长琴。
上古神祇多尊盘古为开天父神,万八千年后父神归于混沌,乃有上古四方天帝,高阳氏乃北方天帝,后人称颛顼。
颛顼生老童,老童生祝融,祝融生太子长琴。
由是说来,太子长琴乃是上古神祇之后。
此亿万年间,上古神祇几历天劫,大部分也已重归混沌。世人只道尚还存于世间的,除了西王母、东王公和花神离忧,便也就只余这日日在榣山抚琴作乐的太子长琴了罢。
太子长琴诞时怀抱一把紫色小琴,三只五彩鸟绕梁而飞,日后这位上神便成了司音律之神。琴音起时,青鸾凤凰伴乐而舞,百花争相绽放;琴音歇时,其音绕梁七日不休不绝。而他那把净梵更是天地间少有的神器,净梵一琴有五十弦,每弹动一弦威力便要增加一倍,五十弦同奏便会万物凋零,天地重归混沌。
只是自祝融与共工那一战之后,太子长琴便鲜少出山了。唯有上一代魔君向十代天帝下战帖那次,少不更事的天帝意气风发地赶往付禺山赴约,却不料一时疏忽便被困于魔君新炼的遮天塔中。恰逢太子长琴正在付禺山祭拜颛顼,顺手将天帝救了出来,天帝遂大败魔君。
此事原本并无谁人知晓,毕竟有损天帝颜面。可那魔君不服,逢人便说天帝胜之不武,居然请来上古神祇帮忙方才破开他的遮天塔——这么一来,太子长琴的盛名便远播海外了。
自此前往榣山为求一见的女仙络绎不绝,时有几个运道极佳的能远远地看到上神的背影或侧颜,皆已为之神魂颠倒。每万年,众仙皆会前往昆仑之巅祭上古父神,彼时号称仙界第二貌美的东海神女在席间见得太子长琴真容,遂害了相思病,至今未愈。
于是天上地下都道,太子长琴,战力超然,容颜绝世。
世人皆知,凡是上古神祇大抵都是爱酒的,即便不是千杯不倒,却也能喝个日月无辉,唯独乐神太子长琴是个例外。
太子长琴不喜酒,幼时可谓闻酒即醉,在火神祝融的鞭笞下,倒也就饮酒进行过几次特训。第一次祝融以榣木枝沾酒,不过一滴,太子长琴昏睡了三个月;第二次祝融以榣木叶盛酒,不过数滴,太子长琴醉了三月之后忽而坐起抚琴,登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然后又睡了数月方才清醒。
是以,祝融再也没让他喝过酒。
无奈祝融又好面子,在外非要夸赞自己的儿子酒量比他更甚,只是一逢酒宴,太子长琴不是心绞痛忽犯就是腹绞痛忽犯。
天界有一说,乐神之所以会从九重天坠入离忧谷,在那里与花神结下一段不解不休的孽缘,便是因为那一日,他在末娥公主的寿宴上,饮了三杯琼玉露。
从前我总都将这些当作戏言抛诸脑后,却不想天界戏言竟也有可信之处。
我坐在少叔卿泽榻边,望着他沉睡的样子,忽觉唏嘘非常,一个原本能够呼风唤雨,甚至能令天地重生的上神,为了一个情字,非将自己的神魂破开,弄成这副神非神、魔非魔的样子。
相必,他胸腔里心的长法与常人都不一样吧。他的心想来怕是只有豆粒大小,只容得下离忧一人,再装不了旁的什么。
思及此,我忽感一阵烦闷,像是被一团棉花塞进了心口,堵得慌。
芣苢鬼急火燎地冲了进来,面色惨白地道:“不好了不好了,凤冉率天兵攻打魔界,如今已到九十九重魔殿。”
我一听,看了一眼在床上闭着眼一动不动的少叔卿泽,喜忧参半,喜的是我终于能重见天日,忧的竟然是此番恐又要再次抛下少叔卿泽。
不,我不能抛下他。
“镜花水月的结界号称天下第一,没有魔君的许可,无人能从外面打破。”我稳了稳神思,安抚着芣苢。
芣苢却瘫坐在地,哭了起来,“此一战没有魔君护卫,魔界怕是再无东山再起之日——”
我心下一颤,若不是我,若不是因为我,六界平衡又怎可能如此轻易被打破?我回头端详少叔卿泽,难道,我又要让他背负一条莫须有的罪名了吗?
“芣苢,若想从这里出去,究竟需要什么?”我转头问已经哭成泪人的芣苢。
芣苢抽抽噎噎地睁大了眼睛防备着我,“你,你想趁机逃走?”
“不是逃走,是去会一会凤冉神君,让他收手。”
“你?让凤冉收手?哼,真是笑话!当初,就不该纵容魔君将你留在此地,让魔界生出这灭顶之灾。”芣苢愤恨地瞪着我。
我长叹一声,“事已至此,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罢,若你不肯放我出去,凤冉神君必会屠戮魔界。”
芣苢恨恨地咬紧了嘴唇,端望着我。
“即便,魔界今日遭到屠戮,我也不会放你出去——”轻飘飘的声音夹杂着些许怒意,从我身旁传来。
我一惊,转头便望见少叔卿泽眉目间的鳞状纹路,略微阴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