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大清本是人鱼创 而今地宫自相残
人鱼小婉既然见到了她的亲生哥哥,该是欢天喜地才对,可没想到她却反而表现出让人难以名状的恐惧,几次三番地催促正衡,说是要快点离开此地。正衡看女人如此古怪,必定是在心中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便和金不二暗中互递了个眼色,虽然都不开口询问,可又有意耗在高台上,任凭女人如何央求,就是没有表现出半点想要退回到溶洞中去的打算。
女人费尽唇舌,却见正衡根本不为所动,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忽然转过身对着身下吹了声口哨。只见先前潜入这里的那六个人鱼应声而动浮出了水面,围在高台的周围,虽然没人说话,可又都用一种近乎于哀求的眼神看着正衡,直把他看得心神骚动起来。
正衡先前领教过人鱼的厉害,此时见她们又要故技重施,趁着自己尚且清醒的时候赶紧扭过头,并且还不忘提醒金不二,千万不与人鱼的对视,免得被她们左右了意识,受人摆布……
女人见正衡竟然软硬不吃,颇感无奈,随即转过身向着通往溶洞的方向走了几步,作势要将他们留置在这里,自行和其她的人鱼们一起返回溶洞去了。
正衡见女人越走越远,几次都张了张嘴,想要就此屈从于她的安排,可转念一想,这又无异于放弃了眼前这个了解真相的大好机会,既然人鱼现在摆明了是在对他们有所祈求,正是可以加以利用的契机,即便她们打定主意就是不说,他和金不二也大可以多在这里呆上一阵,再看情况选择到底是坚守不走,还是也一并退回到溶洞中去再作计议。
正衡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对人鱼小婉的行动的真假也就并不不过关注,转而正想和金不二闲扯几句,可还没等开口就见女人重又气鼓鼓地折返了回来,三分无奈掺杂着七分恼怒道:“人类真的太坏,非要打听那些本不该知道的事情,就算听我把哈赤的事情说了出来,又能对你们有什么帮助?”
女人连珠炮似的发了一通感慨,在正衡看来无异于是她濒于屈服的表现。他索性也不多作回应,只是故作一脸无辜,却又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只待女人转入正题。
人鱼小婉自觉碰到了正衡这个泼皮无赖,实在是有理也说不清楚,只好略一沉吟,继而将她所知道的事情讲了出来:
她说:
人鱼的世界就像人类一样,按照不同的地域和文化区分出若干不同的部族,但因为海洋较之陆地更为广大,并且人鱼的数量远远不如人类那般众多的关系,绝大多数的部族都是各据一方,彼此之间少有往来。
我们的部族主要活跃于东海岛礁的周围,全族一共有两千多人,首领是一个叫“哈赤”的男性人鱼,亦是我的远房叔叔。他从上代首领那里接过部族统治权后,一直都在致力于和黄海水域的叶赫部族争抢领地,在七十多年的时间里,哈赤部和叶赫部展开了几场大规模的混战,虽然到头来仍旧不分胜负,可叶赫部族势头日衰,逐渐北迁而去让出了最为肥沃的一片海洋……
得到了垂涎已久的领土,令得哈赤叔叔越加得意忘形起来,他不顾族人在多年的战争中死伤过半,人人都翘首期待和平的事实,又强行征集了五百名男性人鱼,亲自带领他们一路向北行进,意图对叶赫部赶尽杀绝。
这五百多名战士几乎就是多年战争中幸存下来的所有男性人鱼,一旦在战场上有所闪失,必定会给我们的部族带来毁灭性的打击。哈赤叔叔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根本就不会顾及任何风险,五百名战士也被他鼓动得慷慨激昂,一个个都志得意满意气风发,好像只需旦夕之间就可以得胜凯旋一样……
族内唯一还清醒的人就只剩下了我的母亲,她心知如果让哈赤叔叔这么折腾下去,即便这次能够侥幸获胜,也终究无法填满他那颗日益膨胀的野心,到那时候战火无疑还要继续向周边扩展和延伸,引得更多的人鱼部族加入进来,如此这般无休止的征伐和杀戮,其结果必然是没有任何一个人鱼能够独善其身。
我的父亲是哈赤叔叔的堂兄,曾经是个在部族里享有仅次于族长的荣誉和地位英雄,可他在与叶赫部的战争中惨死,这件事对我母亲的刺激很大,为了不让部族仅剩下的五百多名勇士重蹈覆辙,她只好痛下决心发动一场针对哈赤的政变。可她毕竟只是个女人,虽然凭着死去丈夫的威名,又策动了不少人追随左右,可大抵都是和她一样毫无战斗力的女性人鱼,别说跟哈赤五百人的军队相抗衡,就连他的十三名近卫士卒都无法打败,更别提能够接近哈赤本人了。
母亲也是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这才会想到暗中与元气大伤的叶赫部结盟。时值哈赤带领五百士兵一路北行,却怎么也没想到,母亲竟然会与叶赫联合起来在北海水域设下埋伏。一时间激战之声四起,哈赤军四散溃逃,五百族人大多都被生擒,唯有哈赤叔叔在十三个近卫士卒的护卫下,才能勉强得以脱身,一路向北遁逃而去了。
这本来是一个很好的计划,却没有如愿取得最好的结果——叶赫部出尔反尔,非但没有将我们族人的战俘全部放归回来,还将他们全部斩杀,并且南下抢夺先前失去的海域,反而将我们置于死地。母亲扶老携幼率众奔逃了几天几夜,直到辗转着抵达南海,才算最终逃离了叶赫部族的围捕,从此就在那里偏安下来。
经此挫败,母亲虽然坐上了族长的位子,却又不得不背负部族因她而灭的愧疚,没几年就病死了。我最年长的一个姐姐接过族长之位后,虽然可谓是殚精竭虑,可也只能做到勉强维持而已,失去了部族里中坚力量的支撑,我们的命运似乎早就注定了要走向衰亡……
可偏偏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刚过了几年太平日子,我们竟又遭遇到你们人类的围攻,几番争斗下来,包括我在内的几乎所有的族人都被俘虏,分别装进开有通气口的水箱里,沿着陆路一直运送到了你们人类的京城里。在京城停顿了几天,继而又转向东直到此地,再到后来被置于孝陵的墓室里,就是你们已经知道的事情了。
一转眼三百多年过去了,姐姐和族人都在试图从这里逃回故土的尝试中殒命,原本我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希望,却没想到你们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冥冥中感到或许真有天神相助,保佑我们幸存的七姐妹能够达成所愿逃出生天,却怎么也没想到一直都致力于阻挡我们获取自由的,竟然不但是我们的族人,更有我的亲生哥哥身在其中,如此看来,天神并非是眷顾于我们的苦难,反而更像是在对我们部族曾经发生过的内乱,施以颇具讽刺意味的惩罚,不但令我们永世不得活着离开,甚至还要不得不面对手足相残的局面。正因事已如此,我才会想让你们暂且退回到溶洞中去,即便是无路可逃,至少也能跟你们的同伴死在一起,了无遗憾了吧……
人鱼小婉说到这里,早就已经潸然泪下,楚楚动人的神情,令得正衡不得不为之神迷和倾倒。这种情愫在心中蓄积得多了,倒让他忍不住暗地自责起来,心想女人讲述的故事如此哀伤,自己却从中感受出别样的意味,着实不该。
想到这里,正衡开口劝慰女人道:没必要把事情想得如此悲观,若是变换到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如今兄妹相聚亦可以称得上是件难能可贵的事情。你想想,先前你们五百名族人都被敌人杀害,唯独你的哥哥竟然还能幸存,并且辗转着来到这里,跟你同处在地宫中三百多年,不得不说这也是某种上天注定的缘分,或者以你们信仰的天神来说,无异于是出自于他的一番善意的安排吧……
正衡越是说到后面,就越是觉得无趣,因为他分明看到人鱼小婉正用一种近乎于嘲讽的眼神看着他,待到他终于收住话头,这才听小婉说道:
“当初我们被押解到了京城的时候,作为族长姐姐曾被你们的统治者单独召见,只是她对此事一直缄口不谈,直到我们被关进孝陵当中,循着通道一路找到这里,并且初战失利被五个金甲战衣的勇士击溃,不得不退回到上层时,她才把那个惊天的秘密告诉给我听。虽然一转眼三百多年过去了,期间我一直都不敢相信,她当时所讲的话竟然都是事实,直到刚才看到守在高台上的人里,竟然出现了哥哥身影,方才意识到我们族人的经历是多么的荒唐……”
小婉吐了口气,好像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要受到她即将讲出的话的影响一般,过了良久才一字一顿地继续说:
“原来,当年哈赤叔叔带着包括哥哥在内的十三名近卫士卒,一路向北逃上了陆地,卧薪尝胆、历经磨砺,终于组建起一直强大的军队卷土重来,及至他的儿子那代,更是将你们人类的统治者尽数征服,从而一统天下开元建朝,取国号为‘清’,用以彰显他由水中而来之意……”
正衡听人鱼小婉的讲述,一直半张着嘴巴,惊讶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待到她的故事终于告一段落后,又过了半响,他这才吞了口吐沫,继而用满是怀疑地口吻问女人,她的意思是不是说大清朝是由人鱼建立起来的?
没想到小婉立刻摇摇头,纠正道:“确切的说,哈赤叔叔只是在你们人类的土地上,建立了一个割据一方的部族,至于后来更改国号,以及一统天下的事,都是由他的后代完成。并且,这些话也并不是源自于我,而是我的姐姐在被哈赤叔叔的孙子,也就是被你们称为顺治皇帝的那个人召见时,从他那里得到的消息,此时我只是原封不动的转述她的话而已,至于这事到底是真是假,只能让存有疑问的人自行甄别了……”
人鱼小婉的回答可谓巧妙至极,只一下就回避了正衡的质疑,让他颇有些无言以对的感觉。话虽如此,可这样的故事仍旧让正衡有些难以相信,他在心中又暗自将女人的话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想要借此从中找出哪怕只言片语的漏洞或者破绽出来,从而就可以对于故事的真实性加以否定了。
从女人的话语中,不难知道那个所谓的哈赤,应该就是大清朝的前身,后金可汗亦即被后世追谥为清太祖的努尔哈赤。
按照史书上的记载,满族最早实为女真民族,最初活跃于关外的白山黑水之间,在努尔哈赤的带领下定都盛京,逐渐从游牧狩猎的部落,转化成了军事强盛的部族。到了努尔哈赤的儿子皇太极真正称帝后,这才改国号为“清”,建立了与明朝分庭抗礼的割据势力。而在顺治一朝,这才终于实现了入主中原,一统天下的夙愿……
如此说来,女人对于究竟是谁作为第一代入主中原的皇帝这点,说得其实并不准确,不过在正衡看来,仅是这一点还不足以驳倒她的说法,毕竟她们只是世代生活在大海当中的人鱼,未必对人类社会变迁的细节尽数掌握,加之这套说辞如果真是由女人的姐姐告知于她,不管真假与否,难免都会在口述过程中有所失真。更别说即便是人类自己,又有多少人能将皇太极和顺治皇帝的作为,分得清清楚楚?
如果努尔哈赤真的是在黄海战败后向北溃逃到了陆地上,倒也符合后来从关外起家的史实,而他的敌人叶赫人鱼部族,无疑是将他从大海驱赶到了陆地上的罪魁祸首了。
正衡忽然想起,女真民族中也有一个部族以“叶赫”为姓,是海西女真中最古老的氏族部落之一,因为分布在叶赫河境内得名,有同姓叶赫和异姓叶赫之别。据史料记载,叶赫一族与爱新觉罗氏族之间的的矛盾由来已久,早在元末明初时,两个氏族之间就曾发生过一场战争。
当时,爱新觉罗家族的头领为了使叶赫那拉氏臣服,指着大地说:“我们是大地上最尊贵的金子(爱新觉罗是金子的意思)”,而叶赫的首领听了一阵大笑,他指着天上的太阳说道:“金子算什么,我们姓它(叶赫那拉就是太阳的意思)”。结果,在那场战争中,叶赫那拉氏最后打败了爱新觉罗氏,成为当时女真族最大的部落……
正衡深知史书上的记载往往出自于胜利者的手笔,不过至少能从中窥探出一些端倪。叶赫那拉氏和爱新觉罗氏之间的纷争,姑且不论到底是否曾经有过,可却像极了人鱼小婉所说的,哈赤部族和叶赫部族争夺海域的那场战争。如果努尔哈赤的前身真的就是人鱼哈赤的话,那些传承下来的故事,似乎也在同时,找到了它们的起源了……
想到这里,正衡的心忽然“咯噔”了一下。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原本想要找寻反驳人鱼小婉的论据,后来却反而好想被她劝服了一般,凡事都以她的说法作为事实,来加以分析和判断,无论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都可谓是在与人鱼小婉的辩驳中输了先手,是时候该推倒重来不能再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不过话分两头,一开始小婉就没想说出这事,大概就是顾虑到人类肯定不会轻易相信。正衡权衡再三,总觉得她并没有故意编造出这样一个故事,从而想要达到某种目的的可能,只是他一开始就将自己定位在与她对立的立场上,这才会一时走进了死胡同里,钻了牛角尖。
想明白了这点,正衡便打定主意,暂时不去较真于故事的真实与否了。他转而问女人,既然大清的缔造者就是她们曾经的族长,眼前这个人俑更是她的哥哥,这样的亲缘关系真是求之不得,为何又会惧怕成这个样子?
女人苦笑道:“你怎么直到现在还没理清这里面的因果关系?如果哈赤叔叔和他的后人还念及我们之间有一脉相承的关系的话,又怎会派人一路寻到南海,将我们全族都劫掠到了京城,并且还要置于暗无天日的墓室里,永世不得翻身?他们分明还在记恨于我的母亲带领族人,联合外族一起发动了那场政变,这仇恨如此强烈,别说是份属同族,就算是骨肉至亲,亦是早就没有可能会被化解的了……”
经人鱼小婉这么一说,正衡不禁也是冷汗直流,这才意识到为何她在发现高台上的人俑是她哥哥的时候,会表现得不喜反惧,几次三番地催促他们一起离开了。这事既然前因如此,引起当下的后果自然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女人消极躲避的计划并不可取,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更何况依她先前所言,再过几个时辰就会有大潮袭来,届时就算是退回到了溶洞,亦不能确保性命无忧,看来女人是惊吓过度,继而有些慌不择路了……
正衡将他的想法告诉人鱼小婉,并说:无论如何,大家至少都还有几个时辰可供想出办法,先前你不是也曾推测,前面的两个山洞直通向大海的嘛,不然我们就试着走走看,最不济的结果也总比在溶洞等死要好吧?
女人神情黯然:“我不会丢下我的姐妹们不管,不过仍旧谢谢你们了,如此真心实意地想要帮助我们脱困,只不过老天不遂人愿,看来我们的命运一早就被注定无法活着离开,反倒是你们如果不甘心坐以待毙的话,完全可以叫上同伴试着从通道找寻出路,虽然所剩的时间不多,未必能在涨潮前抵达出口,不过总算还有点希望……”
正衡见女人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不禁也为之动容,可如果实在找不到解救她们的办法,也就只能依照她的方案了,毕竟他们尚且还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又如何能兼济着帮助别人?
一时间无论正衡也好人鱼小婉也罢,都陷入了沉默当中各怀心事,唯有身旁的金不二见他们犹豫不决的样子,终于忍不住插话说,或许还有另外一个办法,可以让人鱼也一起脱困呢!
正衡原本已经有了黔驴技穷之感,可一听金不二既然这样说了,心想他必然是想到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忙不迭地发问,可他却见金不二并没有急于回答,而只是对着人俑所站的方向努了努嘴,一副个中深意,不言自明的神情。
正衡愣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地望向人鱼小婉,想要征询她的意见。
女人开始还没能反应过来,继而见金不二和正衡两个人的神情诡异便已猜到了八分,出人意料的是她并没有立刻断然拒绝,而是略微想了一想,这才摇摇头道:
“虽然当年母亲发动那场政变实属迫不得已,可毕竟造成了五百族人惨死的结局,于情于理都是我们有愧于哈赤叔叔在先,如今竟然能够看到哥哥依然活着已经让我不胜欢喜,可如果一己为了自由,而要将屠刀再次伸向至亲之人的话,即便事成,我们也势必要像母亲当年那样,终日生活在内疚和自责当中,与其这样,我们还是用死来化解这段宿怨吧……”
正衡和金不二都有宝剑在手,一朝出手,不消三五秒钟就可将人俑尽数砍成肉酱,算是从根源上解决了后患,问题是人鱼小婉仍旧念及亲情,宁可选择自己身死,也不愿再和族人兵戎相见,称得上是有情有义。
正衡原本对女人的决定还有微词,可一想到先前自己在面对尸化的干爹夏侯古时,也曾怀有同样的心情,心下就已经大抵认同了她的看法了。身旁的金不二见正衡没了主见,不禁暗自着急,可也知道自己很难左右他的决定,眼睛一转,对着人鱼小婉道:
“妹子,怎么你还没看出来?正所谓亲是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可眼前这几个人俑,早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没有半口气了,就像有些人类死后变成的僵尸一样,你还傻乎乎地想着跟他门讲亲情,说句不好听的,死都死得冤枉,或者说是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