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五帝守宫无人过 人鱼亦分母与公
女人忽然自水中冒了出来,着实把众人都吓了一跳,听她的意思是要大家沿着小径,朝向山洞的方向前进,虽然对正衡等人来说这也是当下能够预见到的唯一出路,可女人总是这般故弄玄虚,反倒叫人免不了心生顾虑。就像前一次她自己跳入通道里面,害得众人不明所以地跟在身后,险些全都送掉了性命一样,这次指的这条路到底又会如何的遍生荆棘、令人举步维艰?
女人眼见着他们都默不作声,顾自的笑了笑,双手在地上一撑,从水中攀到了小径上。
正衡见女动作如此娴熟,不禁好奇心起,问她为何其余六个人鱼的下半身都是鱼尾,唯独她却有一双人类的双腿?另外,不知道人鱼是否也和人类一样都有各自的名字——现在大家既然同为盟友,彼此之间的坦诚必定能够增强互信,有利于下一步的合作关系的顺利进行。
女人刚从水中出来,一身傲人的曲线立刻展现在众人面前,直把他们看得呆若木鸡一般。正衡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好不容易才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开来,指点着向女人一一介绍了同伴的姓名。
对于正衡的前一个问题,女人只是回报以一个笑脸,然后耸耸肩,说她们人鱼倒是都有名字,不过不像人类那样将其看得那么重要。对她们来说名字只是一个虽然属于自己,却在更多的时候被别人所使用的代号而已,并不涉及到诸如名望、名利、名声等衍生出来的概念,所以总体而言只要别人喜欢,可以用任何一个代号来对她加以称谓,她非但不会介怀,甚至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女人的回答可谓是滴水不漏,令得正衡颇感无奈,联想起先前初到孝陵时,夏侯水曾经做出的那番高谈阔论,他索性告诉女人说,以后就以“小婉”的名字称呼她好了。
温柔又不失婉约,很好的名字——女人只如是点评了一句,算是默认了它作为自己名字,如此轻描淡,不禁又引得众人在心底发出的一阵感叹。
“那么——”正衡吁了口气道,“既然名字的问题已经解决,还是跟我们讲讲那个所谓的‘五帝守宫’是怎么回事吧!”
小婉道:“我还当你们只顾着大饱眼福,却忘了来这里究竟所为何事了呢,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几乎就要失去耐心,任由你们自己去用生命探寻答案了……”
虽然小婉一如既往的卖弄风情,可这次正衡总算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无非是想说那个什么前路极其凶险,好要借此凸显出并非是因为她们人鱼的无能,才一直都没能从地宫中逃出去的事实吧!
正衡一向都对未知的危险抱以谨慎的态度,可不等于他就对小婉几次三番并且言过其实的恫吓不会产生厌烦,因此,他索性让女人别再故弄玄虚,尽快切入正题才是节省大家时间的最有效的办法。
小婉被正衡这么一催,立刻就现出几分不悦的神情,不阴不阳地道了声“好”后,这才将她在这些年里所经历的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所有人鱼最初被置于东陵地宫当中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孝陵墓室当中的玄机,她们意识到所谓的聚险天下的山水格局,总会以固定周期而发生的演变,全由从河底的巨大通道中所涌出或者退去的海水所控制。可要想让如此大量的海水运转起来,必然需要巨大的动力推动,人鱼终生以海为家深知其中的道理,几经周折,她们终于循着通道下到地下的溶洞里,这才发现原来这里还另有一条密道与海洋相连,所有进出的海水都受到潮涨潮落地左右,难怪会呈现周期性的变化了。
这个发现对人鱼来说无异于天大的惊喜,她们立刻就追随着退潮的海水进入到洞穴中,满以为会就此游向大海,谁知道行至半路,忽然发现眼界宽阔起来,眼前再次冒出了个偌大的空间,可与之前的那个溶洞不同,这次她们进入的更像是一个人工建造而成的巨大墓室。墓室空空如也,只有一条类似于溶洞中的小径悬在半空之中,小径的这头连在高悬于一侧墓壁上的山洞的出口,另一端分成两岔,分别连在对面的墓壁上的两个彼此远离,却又看不出有任何不同的圆形洞口上。
两个圆洞当中,至少有一个直通向海洋,这是显然易见的事情,不过在墓室的正当中,小径一分为二的岔口上,向上隆起了一个巨大的高台,遮挡住了人鱼的视线,令得她们一时间还无法看清对面的情形。适值海水正在退去,墓室当中的水位越降越低,一旦低过山洞和小径,只能在水中活动的人鱼就再难顺利通过,不得不等待下一次的落潮。因此,为了把握眼前稍纵即逝的时机,近百的人鱼只得相互簇拥着,顺着海水流动的方向,直朝向对面墓壁的洞口奋力游去。
不成想刚刚靠近高台,行进的队形立刻就变得大乱起来,最前面的人鱼四散奔逃,可还没等游开多远立刻就被几道寒光斩成两半。幸存的人鱼慌不迭地退回到了来时的洞口边,惊魂初定,这才看清面前的水域里悬浮着五个身着金甲战衣的人,每人都有一把宝剑在手,寒光凛凛、杀气腾腾,可不就是本该埋在上层墓室当中,却不知缘何出现在这里的五位皇帝!
就凭刚才只在一眨眼的工夫,就将浩浩荡荡的人鱼群阻阻挡并且击溃,足可见对方的厉害,加之海水已经快要退至洞口,幸存下来的的人鱼只好作出决定,经由来时的路暂时折返回到了溶洞中,免得被困在墓室里任由五帝屠戮。
这是人鱼做出的第一次尝试,虽然以失败而告终,却并不是最为惨烈的一次。随后的若干年里,她们可谓是厉兵秣马多方准备,可每每在试图穿过墓室的时候,都会遭受到那五个皇帝强有力的阻拦,运气好的话还能尽数回归,运气不好的话则难免会有同伴命丧,如此这般,原本九九之数的人鱼种群,除去病死的外,大多都殒命于地宫当中,到如今就只剩下她们区区七个了……
时光流转,岁月穿梭,一转眼三百多年就这样过去了,对于人鱼来说,最为痛苦的既不是不断丧失同伴,也不是始终无法回到大海,而是生命偏偏凝固在了这个苦难的时间点上,让她们拥有不死之身的同时,不得不一并接受永世孤独的命运。化外方一日,人间已千年,这其中的苦楚和悲哀,又有谁人能够体会?
女人说到这里早已泣不成声,令得几个大男人都手足无措起来,此时的他们已经全然将所有对人鱼的成见抛诸脑后,转而用同情和怜惜取而代之,唯有正衡一人还算较为清醒,待到其他人都唏嘘完毕后,又问女人之前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为何要在河中推动那口漂浮的棺椁?
小婉的脸色骤然变得冷峻起来,恨恨地答道:
“备受你们人类推崇的这五个皇帝可都不是善类,不仅守住地宫不让通行,每逢六十年一遇的大潮来临时,还会借助水势进到上层的墓室里,试图将我们赶尽杀绝。因为五座帝宫的墓室之间都有暗道相通,所以每逢大潮的时候,整座地下墓室就都会彻底浸没于海水当中,我们几个姐妹只得使用石棺来堵塞那些暗道,希望能够保全一块栖身的所在,支撑到潮水退去的那一刻——我也不怕告诉你们,距离我所说的下一次大潮,就只剩下不到一天的时间,你们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如果能一举破了那‘五帝守宫’的阵势,对大家都大有好处,可一旦失败的话,甚至都没有足够的时间,安全地退回到上层的墓室里去了,所以别怪我老是催促你们,早一点行动就会多一分希望,咱们现在同在一条船上,要生一起生,要死也就只能一起死了……”
正衡在心底暗骂了一声,心想眼前这个女人真可谓是心机重重,故意将他们带到这里后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个清楚,让他们彻底失了回寰的余地。现在可好,除了只能硬着头皮上这一条路外,就只能等到下次涨潮的时候,再重新回到上层墓室中去。可万一女人所言非虚,下次的潮水真是六十年一遇的大潮,还会引得五个皇帝杀心大起的话,就算能够原路退回也并不能够就此确保安全。究竟该何去何从,还真是个让人大伤脑筋的抉择……
正衡忽然忆起裕陵里石棺顶门的事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正是源自于人鱼的为求自保所做出的“杰作”,仅据此看来,已能确定小婉的话至少有七八分的真实了。只不过既然数十个人鱼都先后惨死在这里,小婉又凭什么确定他们就能顺利通过把守地宫的五帝呢?
在水中人鱼具备远超过人类的灵活,却仍旧不能突而破之,更别说他们几个大男人水性高低有别,并且还除了两把宝剑外,别无更多的利器可供仰仗,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此行必定会是九死一生、十分凶险。女人既然会抱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要么是心中早就有了必胜的把握,要么就是一心求死,顺带着还要拉上他们几个人充当垫背,用心险恶可见一斑啊……
被人唤作小婉的人鱼见众人都对她表现出了不满,连忙解释说她并不是想拿大家的生命乱开玩笑,如果只是一心求死,她也不会苦等这三百多年了。她只不过是从先前与正衡等人的冲突后,忽然想到或许由人类去破解所谓的五帝守宫之局,比起她们人鱼来更具优势!
正衡听小婉说到这里,立刻大摇其头,直言道:“我看是你太过高估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能力了,的确,五位皇帝生前也都与我们一样是凡体肉身,可现在他们显然已经变成了某种——僵尸,如果指望着我们仅凭套近乎,就让他们让开通路,恕我直言,真是打错了算盘了……”
女人一愣,随即才明白正衡是误会了她的意思,笑着说:“我在地宫里生活了三百多年,比你们更加了解那些东西,想要依靠和谈解决问题,简直等同于痴人说梦。其实我想说的是,五帝一直都是借助海水的涨落而行动,在水中表现出来的灵活自如丝毫不亚于我们人鱼,可在每次潮水退去后,却又会回到小径当中那个高台上,长时间的保持静立不动的姿态,数百年来日日都是如此——这个发现牺牲了不少族人的性命,可却无法被我们加以利用,可你们人类本就生在陆地上,相信如果不像我们那样走水路,而是直接从小径一路杀到高台上的话,清除五帝守宫这一障碍的把握很大。当然,也不能说是没有任何危险,至于孰轻孰重,你们自己斟酌后再行决定吧……”
正衡在心底轻哼了一声,心想女人虽说让他们自己斟酌,可显然从一开始就故意设下圈套,待到他们全无退路的时候,除了按照她的计划行事又哪还有自主选择的余地?再者说了,前面所说的都是女人一家之言,却要据此就让他们赌上几条性命,成功了她们倒可以跟着沾光,即便失败的话也不至于折损了人鱼自身的实力,真可谓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算盘打得如此之精,怕是把别人都当成傻子了吧?
女人好似看穿了正衡的想法,立即补充道:“先前我也说了,再过十几个时辰,就有六十年一遇的大潮来袭,届时如果你们仍旧没有成功的话,那我们七条人鱼的性命也会同样难保,更别说我从没打算让你们孤军奋战,为了一举功成,我们人鱼必定会竭尽全力地从旁协助,虽死亦是无憾……”
女人既然这样说了,虽然不知道其中究竟有几分真假,可对正衡来说都再难找出质疑的借口。然而这事怎么看都给人以不靠谱的感觉,按照女人的计划就这么贸贸然地杀过去,就能突破东陵地宫的玄秘逃出生天,于情于理都有些容易得让人无法轻易相信!
正衡忽然想起个问题,转身问金不二,可曾听说有某种僵尸只在水中具备活力,反而在陆地上没有危险的?先前曾听他讲解过七魄的典故,可却不记得哪种僵尸具有这种特性了。
果然不出正衡所料,金不二听闻他的问题后立刻就连连摇头,说他活了大半辈子,怪事着实见过不少,却从没听说过有僵尸只在水中才能行动的,除非那几个人根本就不是清朝的皇帝,而是人鱼死后化作的僵尸……
金不二这番话本是为了调侃,却没想到正衡却认真起来,转而问女人,可否有这种可能?女人大笑了几声,嗔怪道:“真是无稽之谈,我们人鱼又不像你们人类那样,还有什么魂魄之分,再说她们五个人身形魁梧,且在水中都有双腿双脚,又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同类?”
女人的话有几分道理,不过正衡仍不死心,也不知从哪冒出个古怪的想法,脱口而出地又问道:“身材魁梧的未必就不是人鱼,难道你们人鱼当中只有女性?真要是这样的话,那你们又如何——怎么——不断繁衍生息?”
毕竟话题敏感,正衡已经算是在尽力选择着措辞,可未等女人答话,夏侯水却先不合时宜地炫耀道:“衡弟这就是你少见多怪了吧,是谁告诉你只有女性的人鱼的?在西洋语里,往往称雌性人鱼为‘摩美德’,雄性人鱼则叫‘摩曼’——你看既然雌雄有别了,想要传宗接代还不容易?我以前曾听人说,那个……”
夏侯水的言辞如此粗俗,令得正衡不自在起来,他向着女人那边偷瞄了一眼,果然发现她也现出不悦的表情,只不过还强忍着没有发作而已,于是他赶紧干咳了几声,示意夏侯水不要再胡扯下去了。
这件事原本只是偶尔提及的一个插曲,随便说说也就过了,可正衡却敏锐地觉察到,女人对于人鱼中的男女之事,好像存有某种特别抵触的心理,只是不知道这种抵触的源头,到底是源自于夏侯水的胡言乱语,还是另有什么其它更深层次的原因?刚才夏侯水意犹未尽,或许是他知道更多的细节,后面若是有机会,再私下里问他好了。
尽管还心存疑问,可这个话题需要就此打住,以免在本来就不稳固的盟友之间引发出不必要的冲突来,现在大家可谓是同仇敌忾,真的没必要为了这等无聊的话题伤了和气。
事已如此,看来只能按照女人的计划行动了。正衡略微想了一想,随即对众人说,这件事凶险异常,没有必要让所有人都深陷险境。鉴于现在六个人当中只有他和金不二有利器傍身,索性就由他们两个先去探探虚实好了。正所谓兵不在多贵在精,若是此番能将那五个皇帝拉下马自然最好,万一事有不成人少反而更有利于随机应变……
对于正衡的安排,其他人倒是没有表示出任何反对的意见,毕竟像孙殿英和夏侯水之流,都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在当下能够勉强保全性命已属不易。金不二也对此行报以保守的态度,只不过人群里他的年纪最长,又兼有锋利的细剑,所以不好意思拒绝,只好咬咬牙应承了下来。
正衡见大家的反应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心下颇感得意,随即又嘱咐了几句,让留守的人小心照顾于岭,万一遇有什么突发的状况别只顾着自己逃命。夏侯水听出正衡话有所指,愤愤然地说他才不会睚眦必报,真要遇到危险虽不敢保证身先士卒,至少不比别人做得更差……
夏侯水既然如此说了,正衡就又消除了心中的一个顾虑,然后转而问小婉,她和她的同伴计划如何从旁协助?
女人指着洞口说:“我的六个姐妹早在潮水退去的最后一刻,已经经由洞口进到里面去了,如果一切顺利,她们现在应该正守在地宫的水潭中,只待咱们从陆路进发,一路杀到高台之上。一切顺利的话自然最好,万一事有波折遭遇到五帝的反抗,你们只需尽量把他们当中的一两个推下水去,或者至少引到高台或者小径的边沿,让我的姐妹对其加以牵制……”
女人的计划令得正衡冷汗直流,他忍不住想到,她们人鱼先前有近百之数,还在五帝的攻击下表现得毫无还手之力,如今她却想倾其所有,与对方殊死一战,看来是真的不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了。与其相比,正衡只觉得他们几个虽然身为男人,却要逊色了不少,别的不说,光是停在这里扯东扯西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还不是源自于对那山洞尽头的危险心存惧怕,这才不自觉地做出这样拖延的举动……
想到这里,正衡颇有点自惭形秽的感觉,为了挽回一些先前折损掉的尊严,他只得当机立断,在与众人简单的告别后,便和女人以及金不二一起,沿着小径朝向山洞的方向走去。
小径虽长,可架不住三个人三步并作两步的速度,只一转眼的工夫,他们就已到了山洞的近前。正衡只觉得这个洞口比他先前预想的还要大了不少,难怪那么多的海水能在短时间里充满溶洞,并且经由通道一路提升到上层的墓室中了。先前他们亲身经历过了一次潮退的情形,可仍旧不敢想象比那更加强劲的大潮从山洞中突然来袭,又会是怎样的气势磅礴,怎样的避无可避……
三个人一迈进洞口,四周的光线立刻就暗淡了下来,只能依稀看到远处的前方,有一个巴掌大的亮点,应该就是连接地宫的出口了。也不知道是周遭温度起了的变化,还是纯粹心理作用使然,正衡一连打了几个寒颤,为了对这一尴尬的表现加以掩饰,他只得没话找话地问女人,这次行动他们所有幸存的人鱼都倾巢出动,可她们当中分明还有个十几岁的小人鱼,如此小的年纪就要冒如此大的风险,是不是有些太过残忍了呢?
女人不屑地嗤笑了一声道:“别忘了小妹的年纪还要加上三百多岁的这个基数,恐怕比起你祖母的祖母都要年长了吧……”
女人的话虽然有些不敬,不过也属实情,正衡想到先前在孝陵的遭遇,心中也不得不承认,那个叫小妹的人鱼人可谓是人小鬼大,如果在这次冒险经历中,只有一人能够幸存,说不定小人鱼比起自己来更加多了几分可能……
说话间三个人已经走到山洞的尽头,只一个迈步,就从昏暗中走出,站立在半悬于地宫当中的小径上。放眼望去,远处高耸的石台上,的确有五名身着金甲战衣的勇士横向一字排开,右手握在腰间的佩剑上,虽然此时此刻尽皆不动声色,却给人以好像随时都要拔剑出鞘,指挥千军万马杀将过来一样,其势之大,绝无恰当的言辞能够加以形容……
正衡心中打了个突,忽然意识到,难怪那么多人鱼都对此无可奈何了,这所谓的“五帝守宫”原来是经过高人巧事设计,意图确保世代都会威震天下、荡平寰宇的龙脉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