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手端两个饭碗 两个姓大有渊源
初见韩四出现在于家的时候正衡还有些惊讶,可随即念头一转就又不觉得有多奇怪了——之前在辽河崇岛上,段连祥竟然能够放了他们,这一反常的举动就曾让他心下生疑,正因如此他和夏侯水才下定决心,放弃南下转而跟着于岭来到长春暂避,只是不曾想到这才仅仅十几日的时间,韩四就想甩不掉的尾巴一样亦步亦趋的跟着来了……
正衡的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可始终没想出韩四此行有何图谋。段连祥趋之若鹜的那最后一幅铠甲既然被盗门的什么女人劫走,连他们这些可以随意动用国家机器的人都无能为力,总不至于还在寄希望于从自己身上有所发现吧?正衡胡思乱想了一阵仍是毫无头绪,再见走进门来的韩四看清楚院内的清醒后好像比他还要诧异一般,立刻就满脸堆笑的迎了上了,在他的肩膀上狠狠的拍了一下,道:
“我说咋这么眼熟呢,原来你小子也在这鬼地方啊……”
“哈哈——”正衡故意瞄了一眼韩四的肩章,笑着答道,“我们小市民出现在鬼地方并不奇怪,怪的是韩四哥您这才几天不见就升了上校,真是官运亨通啊,怎么着,您着千里迢迢的是来微服私访还是体察民情啊?”
正衡话里满是讽刺之意,韩四却好像并不在意,打了个哈哈道:“老弟还是老样子一张嘴不饶人,哥哥我不比你这般闲云野鹤的自在,为了一家老小的生计只好东奔西走。这不要出大事了上头统筹兼顾,一句话就把哥哥我就被安排到这里来了嘛!”
大事?正衡心中一震,便问韩四难不成他想找的东西也到了长春?
韩四显然明白正衡的意思,却出人意料的摇摇头,说:“戴老板的事情虽然重要,却又不能急在一时,这事你既然大体了解就该知道其中有了波折——自从半路上出个神秘的组织,上峰就暂时放缓了行动的进度,反正戴老板的老板为了这事也筹措了不少时日,不在乎再多等这么几天,做大事的人嘛哪个都不是白给的角色,咱家只有听命行事,没有半点质疑的权力。再者说了,戴老板当下还是国民政府的要员,时局动荡如此总不能因私而废公吧……”
见正衡还不明白,韩四继续解释说:像我们这类人,一般都是手里捧着两个饭碗吃饭的——戴老板给的是金饭碗,让我们在军统职权圈定的范围内最大限度的获取个人利益,只要不玩出界并且足够忠诚,就没人计较于你的所作所为。就拿我来说吧,当下全心全意的追随戴老板,就可能在即将创立的金甲堂中占得一席之地,某种程上来说算是给自己准备的一条后路。现在高层有头有脸的人物谁还没有地方帮会的背景,大家心知肚明心照不宣而已……
当然,金饭碗看似无比美好,可不是一两天就能捧上的,委员长给的铁饭碗则更实际,在其位就要谋其职,哥哥我既然还吃着军统这碗饭,可不就得听命于人为党国奔走效力嘛……
听韩四说到这里,正衡在心底冷笑了一阵,心想这套说辞与段连祥所谓的“国家机器”理论倒是如出一辙,只不过更加直白。当权者有了铁饭碗还不满足,工于心计地去谋求什么“金饭碗”,如此这般,谁还会管下层的百姓有没有饭吃?真不愧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这时暂且不提,说了半天,仍还知道韩四来长春的目的,难道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没想到韩四对此却并不避讳,直接告诉正衡说:目前国内的形式甚是微妙,日本人投降后,在原来的日占区出现了不少真空地带,东北首当其中。南京方面接到报告说是**见缝插针,秘密调集部队在附近集结意欲图谋不轨,可你也知道,目前国共还在谈判阶段,不好公开撕破脸皮,所以一切军事调动都要在暗中进行,当然情报工作更加重要,兄弟我此行算是身兼重任,现在是军统吉林站的站长了……
正衡若有似无地“哦”了一句,又问他既然如此,大半夜的不在站长的府院待着,跑到于家来干什么?
不等韩四答话,一旁的于岭先说:“咳,俺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呢,韩将军上午就来过,说是要借于家办公,俺就说都是自己人什么借不借的……”
“那我可就却之不恭了!”韩四对着于岭抱了抱拳,继而又转向正衡笑着说,“老弟你也知道,做我们情报工作的最讲究避嫌,时下局势使然,防共虽然任重道远,可也不宜跟地方的军政两界有过多的接触,不然到时候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就不好撇清关系了。多有叨扰,老弟不会介意吧……”
正衡赶紧摆摆手,示意说自己也是客居于此可没资格越俎代庖,心中却想这帮人仍旧是老一套,即便对待自己人也是提防有加,论起彼此倾轧的本事真是如同家常便饭一般驾轻就熟啊。
说话间,门口那些闹事的人已经被韩四带来的手下连吓带斥的赶走了,原本喧闹的宅院立刻就安静下来。韩四虽然身居上校官衔,毕竟只是文职,所以带来的人手并不多,不过个个荷枪实弹面目狰狞,看得出都是身经百战兵油子。正衡不懂时事,不过见此阵势,也觉得的确要发生大事了,只是这战事一开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要无家可归了……
正衡忽然想起了件更重要的事情,便把于家正在闹僵尸告知给了韩四,并说那僵尸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他派来护送于峰尸体的士兵,万一趁人不备忽然冒将出来,难保不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别看韩四对付“刁民”有一手,一提起僵尸他就慌了神了,连忙问正衡该如何处理。正衡有心吓他一吓,故作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说据他观察那可不是一般的僵尸,而是较之更加凶猛的丧尸,如果那柄九龙宝剑还在手上的话尚且还有几分把握,可用其他寻常的武器,即便是重火力的手枪炸药是否管用可就不好说了。
韩四闻言懊恼不已,拍着挠后脑勺一连道了几句“可惜”,然后才说九龙宝剑已经上交至了戴老板的手上,现如今显然指望不上,你们既然都是个中高手,难道就拿那僵尸无可奈何,这,这可如何是好?
眼见着正衡故作矜持的卖起了关子,韩四就只好退而求其次地转向于岭,问他有啥办法。于岭临危受命紧张异常,可支吾了半天,最后才说凭着他的武艺,可保僵尸无法近身,韩将军既然身居要职,那他就全时的贴身守卫,以保万全了。
于岭有心献媚,韩四却并不买账,原本他选择于家就是看中这里的条件优越,不曾想却有丧尸威胁,纵使于岭能够倾力保护,总不能让他时刻都守在自己身边吧,与其如此倒不如再另寻一个去处,免得总要提心吊胆更有丢了性命的担忧,只不过将吉林站设在于家的安排早已上报给了军统总部,此时再以僵尸作祟为由加以更改,难以自圆其说且不提,万一传到地方上那些军政要员们的耳中,岂不是授人笑柄,何去何从还真是个艰难的决定……
看到韩四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正衡不由得暗自窃笑,表面上却佯作严肃的说:“我倒有个办法,万一诸位有谁跟僵尸遭遇,情急之下加以使用可保全身而退……”
韩四一向对正衡的本事深信不疑,此时见他这样说了,立刻就问是何方法?
正衡一字一顿地说:“各位若是遭遇僵尸也无需慌张,只要想办法将他的身体绊倒,面部朝下就万事大吉了……”
原本指望正衡能有绝招,却没想到仅此而已,韩四不免有些失望,可又不好发作只好耐着性子说:“那什么,咱先不管这招好不好用,单说我哪有老弟你的本事,能把僵尸绊倒在地啊,要我说啊还是劳烦老弟你先去把那僵尸除掉,也好让哥哥我能安心一点,你看行不?”
正衡本就是想借着丧尸之事吓唬韩四一下,此时见他面有难色,禁不住心下一笑,嘴上却道:“非是我不出力,实在是能力有限,若是有三五天的时间小心搜寻,说不定能有所发现,可四爷您非要现时就给个交代,别说是我,恐怕就连于家的主人也未敢轻易许诺吧!”
未等韩四答话,于峰在一旁连连附和着说:“对对对,这事不急,正老弟一身本事,肯定会倾力保障将军的安全,俺也会多派人手严加访查,区区一个蠢物不足为患,不足为患……”
于峰能在重压之下将责任揽下实在是无奈之举,正衡眼见着此时于家混乱不堪,所有人都还矗立在旁,包括于峰那即将临产的老婆在内,早就被蚊蝇袭扰的苦不堪言,一时间心软下来,便顺着于峰的话头又不咸不淡地劝慰了韩四几句,总算让他暂时放下心来。
事已至此再无回旋的余地,于峰赶紧吩咐下人为韩四和随行人员安排了食宿和办公的场所,占去了前院一侧的所有空房。这里虽然略显嘈杂,至少在入夜的时候仍旧灯火通明,实在是个不能再安全的地方了。转眼间韩四便带着人入驻其中,只留两个守卫立在门廊口上,于家人也都各自识趣地加以避让,三三两两地退回到后堂房间休息去了。
折腾了半天,正衡也感觉有点累了,可忽然又想起什么,问于峰怎么整晚都没有见过太奶奶露面?
于峰若无其事的”哦”了一声,说是太奶奶身体本就不好,也就没把家中的变故告知给她,反正她老人家居所偏僻,加之她一向深居简出,没那么容易会被僵尸骚扰……
正衡点点头道:这也是,只不过刚才我们在后院有些发现,虽然跟僵尸是否关联尚不可知,想来太奶奶在于家资历最老,唯有她能一解疑问,不知道她能否安排再见我们一面?
既然可能跟僵尸有关,于峰也不敢多问,只说他这就前去问问,若是太奶奶没有异议即刻就安排他们去相见。
于峰一走,夏侯水就凑上前来,问正衡找那麻脸老太作甚?那老女人虽然行为怪异举止乖张,可毕竟已经上了年纪,终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入,怎么看都是个将死之人,从她嘴里又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事情来?
正衡摇摇头,低声说:“别忘了刚才我们在后院的发现,如果有人知道那块牌位的内情,绝对不会是于峰这个嫩雏,再者说你也别小看了麻脸老太,直到现在我还认为昨天爬到假山上的就是她,我总觉得,这个老太绝不简单……”
夏侯水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便和正衡一起等着于峰的答复。闲着无聊,他偶然想起刚才正衡对韩四所说的话,就问遇到僵尸的时候,能把它绊倒至面部向下,这招是否真的管用?
正衡不屑的撇撇嘴,揶揄道:当然管用,亏得你还是夏后氏的后代,要是义父在天有灵,听你这样问非要抽你嘴巴了——僵尸嘛,虽然凶恶难缠却是天生的蠢物,古往今来倒斗的手艺人与其斗智斗勇,积累下不少经验,这就是其中最管用的一招。
夏侯古曾经说过,西洋人有种“强直静止”的说法,最早起源于西洋赶海的渔民,他们发现海中的鲨鱼在受到天敌的攻击时,经常会因为腹部被向上翻起就变得一动不动任人宰割,十分容易对付。这事乍听起来有些难以想象,其实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生物在某种特定的条件下,大抵都会表现出这种行为特点,我小时候就曾见过一个人,当被人不停的搔痒时就会处于类似于昏迷的状态,再对外界的任何动作都无反应,十分的神奇。
想那僵尸既是人死后魄所幻化,自然也沿袭了这一属性,能够被人加以利用,只不过不同的门派分别有不同的应对方法,比如茅山道士擅长用墨线或者符文,湘西赶尸的苗人则使用巫术和蛊毒,不过归根结底,都是以“强直静止”作为最基本的原理,以此来最大限度的控制和对抗僵尸。
当然,这个道理早就被行内所共知,临到当口上还真没几个人能善加利用,道理是死,人是活,摸金倒斗的高手之所以谓之高手,就是比较常人更能够审时度势,继而在最恰当的时候做最正确的事情,也唯有如此才能在险中求胜,永远立于不败的境地……
夏侯水听得传神,不由得啧啧称奇道:“怎么看你都比我更加适合这行,不如打个商量,干脆就由你来重振咱们夏侯家的声望吧,反正老爷子生前就一直是这个意思,他可从来都把你当成亲生儿子一般,还管他什么发丘必须一脉单传的规矩呢……”
正衡知道夏侯水这番话全都出自真心,可这事不但是做人原则那么简单,还有很多更深层次的意义,一时也很难说个明白。这些年在江湖上飘泊的经历,愈发使他产生了某种超越年龄的宿命感,就好像所有人的命运从来都不受自己所掌控,反而在暗处有只无形的大手,操纵着小到枫叶的飘落,大到世界的运转一样,任凭你的身份再高或是能力再强,也不过是海中一滴仓中一粟,毫无存在的意义可言……
如果连世界的运转都失去了他本来的意义,那么包括发丘夏后氏家族在内的一切虚名,又算得了什么呢?
当然,这只是正衡闲暇时偶尔袭上心头的感觉而已,甚至都不足以称之为一个“想法”,更何况现如今的处境虽然说不上凶险,却是难得一刻的安宁,也就很难将这些游离不定的感觉,去向夏侯水去加以倾诉了……
正衡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阵,就看见于峰终于折返回来,却没有立刻就说麻脸老太是否肯与他们见面,反而先问正衡,先前在后院到底有啥发现?
正衡略微想了一下,认为先前所见不管有多神秘,毕竟都是于家的私事,若想加以求证,总归绕不开于峰这个当家,没有必要费力隐瞒,于是他就把他和夏侯水在后院山洞里的发现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最后还补充说既然后院一向是于家分家的住所,那山洞中的尸骨和牌位可能与他们大有关系,以此观之,分家或许有着不少鲜为人知的隐情,甚至连宗家都不知晓。不过逝者已矣,如果那些遗物真的隶属于家,就不该让它们尘封在一个促狭阴暗的洞穴中。自己最初是奔着寻找僵尸而去,机缘巧合下有所发现,便觉得是该将此事告知给你们,尤其是辈分最高的太奶奶,至于包括寻找僵尸在内的事该如何安排和处置,也有必要一并征得老太太的意见,以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触犯了于家的禁忌……
于峰闻言摆摆手道:“没事没事,太奶奶正要让俺告诉你们呢,如果要问的是这事就没必要非去见她不可了。她老人家说了,后院并不是一直由分家居住,早在于宅刚刚修建的时候就有一个小小的山头,于家只不过是借势略加雕琢,修成了个有山有水招财望族的流水格局。至于山下的那个洞穴,早年间的确曾有一个于家的前辈在那里打坐清修,只不过这事太过久远,就连太奶奶也只知道那前辈仙逝以后,家人为了纪念才在山洞里设立了牌位。其后因为于家宗分之争的关系一直都由分家承担供奉她的责任,不曾想时间一长竟然疏于管理了,明儿个一早俺就安排下人前去打扫上供,这次全仗你们提起俺代表太奶奶一并感谢了……”
正衡和夏侯水相互对视了一眼,心底都觉得于峰的说法有些牵强,不过又不好质疑,只说既是于家的先人自然应该好生供奉,不过看牌位上的写法怎么她不姓于却姓封呢?
两个人本以为于峰会推说自己不知道,却没想到他丝毫不以为然,立刻就回道:“那位先人本就是外姓嫁进于家的,据说娘家地位尊贵,所以在下嫁之初就定下了保留自身姓氏的规矩——其实要说起来,她娘家的来历你们也该知道,正是古时候生活在川蜀巫山之地一个封姓的风水世家,在咱们行内算得上是泰山北斗,只不过自从明初观山太保之后,封家开始逐渐衰落,后代四散迁徙难觅踪迹,而俺家的那位先人,应该就是这些移居外地的某个旁支别支吧……”
正衡暗地里想,只听说当年封师古将所有族人都带进了地穴之中陪葬,哪来的迁徙外地的后代?退一步说,于家和封家都是风水世家,他们之间既然存有这层关联,若是传出去必定另整个行当都为之惊诧,说是件天大的事情也不为过,然而此时的于峰却如此轻易的娓娓道来,就好像他所说的只是寻常的家长里短一般,毫无半点忌讳,怎么看都像是丢卒保车的伎俩呢!
如果说,于封两家存有关联这样惊动天地的事情,还只是可以被舍弃的“卒”的话,那被着力隐藏的“车”,到底又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