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谈立场见智见仁 想古墓本不存在
周晓茹娓娓道来,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平缓的语气,好像讲述的并非性命攸关的故事一般。然而,一旁的正南却越发觉得不可思议,甚至为了掩饰自己直流的冷汗,数次下意识地用袖口在额头上擦了又擦。
其实令正南大惊失色的,并不是周晓茹的镇定自若,也不仅仅是她在这个计划中,有异于她柔弱的外表而充当的特殊角色,更为重要的是,正南在她字里行间的叙述中,一方面感觉她完全是据实相告,可另一方面又从中捕捉到了不少难以解释的漏洞和破绽,这不禁让他在相信与否上左右徘徊,捉摸不定……
周晓茹似乎看出了正南的疑惑,告诉他无论想知道什么,都尽管可以提出。正南心中暗想这样也好,先姑且看她如何自圆其说,反正自己也不是傻子,可以被随便一个故事糊弄住的。
于是正南率先提出了心中最大的一个疑问,问周晓茹说她既然能够从《归藏》中,得出被对方杀死的并非是自己,反而是杨峰这一结论,那么残卷的主人杨峰为何对此却并不知情?要知道这本天书流转到杨峰的手中已经足有两年之久,再加上他的工作本身就涉及到古物的甄选和辨别,应该早就对残卷所能推演出来的一切可能和结果都了熟于心才对,如果像周晓茹一样,从中看出自己升仙不成反被别人杀死的结局,那他肯定不会如此费尽心思地搞出这么多事情,反而为了顾全自己的性命,离开云楼所在的花谷越远越好。除非他本就想求得一死,可这又无法与他的计划相契合,怎么看都无法讲通了……
还没等对方回答,正南又忽然联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周晓茹既然知晓了杨峰的计划,即便从《归藏》中预知到自己并不会在此行中送命,却分明早就知道了其中的凶险。别的不说,单是只身与老辣凶残的杨峰同行,就算是胆子再大的人也难免会心底打怵,更不要说还要做以己之手取他性命这样残酷的事了。如此说来,周晓茹应该在一开始就拒绝了杨峰的请求,即便不就此向有关部门举报,至少也会告知自己的姐姐,然后一起远逃离泉州才对。但周晓茹最后显然是又做了一个情理之外的选择,这又是为什么呢?
正南自认为抓住了事情的关键,这两点疑问怎么看都属无解,周晓茹如果不能给出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那就只能说明其中另有猫腻吧!
周晓茹依旧神情自若气定神闲,只是待到正南刚说完时,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苦笑,随即有意掩饰过去,问正南要了根香烟,点燃后深深吸了几下,最后仰头向上吐出一大口烟雾,这才开口说:
“杨峰的要求固然过分得让人难以接受,可我也不会傻到姐姐那样只图付出不求索取。对于这点,杨峰看得比谁都要清楚,他早就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所以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拿出了一份写好的遗嘱,在财产的受益人一栏上填下了姐姐的名字。按照他的说法,等到他达到升仙的目的后,在这个世界里很快就会被认定为死亡,届时,姐姐就会合法地继承他名下所有的财产了——杨峰曾说他算不上一个贪官,所有的财产都是凭着自己对古董旧物的了解,买东卖西赚来的,数额虽然算不上巨大,但合计起来也有千万之巨,再加上几处价值不菲的房产,足够让姐姐一辈子衣食无忧了。他说他知晓了姐姐在我心中的地位,以及为了让姐姐能够幸福的生活,我所愿意付出的代价。还说如果我不接受他的要求,那只当他从没提过好了,当然,他会立刻与姐姐分道扬镳,我们姐妹一直享受着的衣食无忧的生活,也要就此画上句号了……
“对于杨峰的说法,开始我还嗤之以鼻,可回家翻看了他口中所说的奇书之后,几乎立刻就信以为真了。杨峰只给了我几页手书的草稿,其中援引的古文部分较少,更多的是他用现代汉语所做的翻译和注脚,内容刚好是依照我的生日可以推演出相关命数的部分,稍加尝试,竟然可以将我此前20年的人生经历验证得分毫不差,仅是对于这本书来说,容不得我再有任何怀疑了……”
正南忽然打了个激灵,打断周晓茹插话道:“那几张纸上记录的东西出自杨峰之手,你就没有想过,如果他知道你过往的经历,完全可以据此编写出一套假的推演程式来,借此引你上钩呢?”
正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想出这种可能,之前他大抵上已经相信了关于《归藏》的预知能力,可杨峰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周晓茹,虽然只是很少的部分,但结合杨峰的性格,这样的举动难免还是让人感到几分可疑。难道,所谓的《归藏》只是个诱饵,根本就不像杨峰和周晓茹所说的那样神奇?
想到这里,正南下意识的摸了摸上衣口袋,里面装着刚才从杨峰尸体上搜罗来的《归藏》残卷,如果不是时间紧迫,他倒是真想立刻就仔细验看一番,届时真假自然就一目了然了……
正犹豫的时候,却听周晓茹出言否认道:“你的意思是说杨峰早就从姐姐那里探听到了我过往的经历?不,这绝不可能,我所推演的很多都属于小事,即便是姐姐也未必记得如此清楚,更没可能会向杨峰透露,天书之奇是确定的,等以后你自行看上几次就会明白其中的玄妙了。至于我嘛,原本就没有洞悉万物的奢望,当初之所以会下定决心以身犯险,也只为让姐姐能够继承到杨峰的财产而已。杨峰算准了我会为此甘愿丧命,却不知道其实死的是他,枉他一直自称读透了天书,并且自诩为天神的后代了……”
对与周晓茹的说法,正南虽然打底赞同,可仍旧摇摇头,说这还是不能解释,为什么当初杨峰没有算到自己的结局?
周晓茹没有立刻回答杨峰的疑问,反而向他要《归藏》的残卷。杨峰手都伸进了口袋,可迟疑着没有取出。周晓茹立刻就明白了正南的意思,缩回手,笑着道:
“我只是想用实例来加以解说而已,不过南哥你天性聪明,看来是多此一举了——杨峰他的确对古旧之物极有研究,两年的时间里也大抵上算是把天书琢磨明白了,可问题是天书既然是残卷,又用古代文字和语法书写,由此就涉及到一个类似于不同语种之间的转换和翻译问题。我在泉州读的是师范大学,主修专业刚好是古代汉语,虽然杨峰给我的只是几张纸片,但上面除了他自己的注解外,还有几段是他从天书古卷上抄录下来的原文,字数不多,并且都是先秦的文字书写,对于它们所表达的意思,是否跟杨峰的翻译相吻合,开始我还有所怀疑,于是特意向学校的几个古代汉语的教授请教,不想最后竟然得出了一个意外的收获……
“教授跟我说,占卜类的书籍类似于图书馆的索引系统,根据几条线索指向某件独一无二的事件,由此对过去和未来起到推演和预测的作用。但是,如果一旦对某个索引的线索领会错误,自然推导出来的结果也会大相径庭了——因为事关机密,我是把那几段天书古语拆开分别向几个不同的教授请教,他们只当这是我的个人爱好而已,也没能给出太过具体的意见。可根据仅有的指导,再加上又查询了不少相关的资料,最后我才发现,原来杨峰对于天书的翻译虽然基本准确,可在某些语法上却出现的失误,其中最为重大的,就要数将一个类似于被动的语句翻译成了主动,从而导致推演出的结果彻底倒置了……”
正南脑袋里灵关一闪,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杀他’被他领会成了‘他杀你’?”
正南不敢相信事情竟会如此具有戏剧性,杨峰机关算尽,竟然败在自己对《归藏》残卷的理解失误之上,如果他泉下有知,不知是否会在大为光火之余,也感叹于造物弄人了。
周晓茹点点头,却又道:“我看到的天书部分太少,与其说推断,倒不如说是猜测更为准确,至于它在你的手中究竟能发挥什么作用,那就要看你自己该如何解读了。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如果真能完全领悟,那天书也就不足以为天书了……”
正南从周晓茹的话里听出了些许老练,心想这与她刚刚20岁出头的年龄极不相符,或许是她从这次艰险的行程中别有领悟吧。不过,周晓茹异乎寻常的坦诚背后,显然还另有目的和意图,如果自己猜得不错,大概就与先前她所说的“交易”有关吧……
难道说她也在打《归藏》的主意——正南不可避免地在心底泛起了嘀咕。但这个念头只在他的脑中一闪而过,随即就被否定掉了——一方面从周晓茹的话语中,并不能听出半点她想要那本天书残卷的意思;再者说了,她现在可是背负着谋杀两个人的罪名,即便安全出去,也不得不要面对着法律的制裁,天书对她来说,怎么看都是件遥不可及而又毫无用处的东西!除非,她根本就没想着出去,而是继续杨峰没有完成的事,也来尝试一下升仙成神的滋味?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包括自己在内还侥幸未死的几个人,岂不是都成了她接下来的目标了吗?
正南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警觉起来。先前他曾吩咐过让青山时刻留意周晓茹的举动,一旦见她行为异常,甚至可以动用一些粗鲁的手段,避免让她再伤害到旁人。可这样的工作也只能交给青山来做,面对着花容月貌楚楚动人的周晓茹,正南自认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这次如果不是周晓茹指名道姓地找他单独谈话,自己甚至都想要要回避与她的接触了……
然而总的来说,周晓茹的一番话还是令正南大敢意外。当中涉及到天书《归藏》的部分,恐怕还要等以后有时间后再细细分析,当务之急却是要弄明白周晓茹所说的交易到底是何所指,如果真跟这古墓的出路有关,倒不失为是一个可以尝试寻得的捷径了。
周晓茹似乎也觉察到了正南的态度,将有关天书的话题草草了结后,略微沉了口气,忽然道:
“刚才你的诸多疑问当中,有一点我还没有做出解释,明知道杨峰居心不轨,我为何还会来这么个鬼地方——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先前我也不止一次透露过我的想法,杨峰在他自以为周详的计划上虽然错的离谱,可有一点却拿捏的十分准确,即按照我的价值观,金钱远比生命来的更加重要……”
正南听到这里暗骂了一声,心想自己竟然想得太过复杂了,周晓茹的确之前曾经多次暗示过她对于杨峰财产的觊觎,只是自己一直想当然的认为,能够让一个人命都不顾的,应该是更加有价值的东西才对,现在看来人和人的想法真是大不相同啊。
周晓茹幼年生活困苦,物质上的富足自然成为她首要追求的东西,原本也本算不上什么,可惜刚巧被杨峰利用,成为被他的金钱所俘获的一个牺牲品了。当然,好在周晓茹另有打算,在与杨峰的斗智斗勇过程中算是略胜一筹,可也无可避免地落下一个图财害命的罪名,孰对孰错,这又是另外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了……
正南一方面觉得周晓茹为了钱财而不惜杀人的举动太过狠辣,另一方面又想到她的作为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是想给自己的姐姐以富足的生活,这种行为即便不能说是伟大,至少也可以界定为无私吧。
不过话分两头,即便可以暂时把周晓茹杀死杨峰的行为搁置到一边,但Richard的死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回避的问题——前者或许可以用自卫的理由加以搪塞,后者却是实实在在的谋杀,如果周晓茹所设想的“交易”是让正南忽略掉这个事实,继而在大家出去后当她什么都没做过,借此逃脱了法律或者道义上的惩罚的话,这样的要求在正南看来,无异于是对于他处事的原则和底线的极大蔑视了……
想到这里,正南禁不住自鼻腔内发出一声轻哼,正要开口之际,却不想周晓茹抢先说道:
“南哥你别误会,我可没想着让你放我一马,自古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自打狠下心来走进花谷的那一刻起,我也没想着能够活着出去,或许任何人在看清楚了自己的命运时,都会像我一样对什么都处之泰然了。先前,你曾经许诺过无论何时都会保护我,如果我此时强行让你遵守许诺,不仅不会如愿以偿,反而会令你对我更加反感和厌恶吧?因此我才不会傻到这么做,我所希望的只是南哥你能另外答应我一个不算苛刻的请求,就是在出去后,帮我照顾一下我的姐姐,她一下子失去两个最爱的人,不知道会……”
周晓茹说到这里哽咽了,长长的睫毛上沾满的泪珠,借着她眨眼之际汇聚在一起,继而顺着绯红的双颊慢慢滑落,悄声地滴在地上……
正南被眼前这一幕打动,略作考虑后毅然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了下来。其实他明白周晓茹话语中透露出的潜台词:杨峰虽然立了遗嘱,将她的姐姐列为财产继承人,可杨峰毕竟是死于周晓茹之手,即便这份遗嘱能够得到法律上的承认,但仍旧无法确保就会被顺利执行,别的不说,万一从哪里冒出几个杨峰的亲朋好友,借势向周晓雅施压的话,那些财产究竟姓甚名谁还是未知之数呢!
周晓茹的“照顾”之说,无非是让正南到时候从旁出力,帮她势单力孤的姐姐而已。虽然有些强人所难,但考虑到她是要把古墓的出路告诉大家作为交换,算得上是笔合乎情理的交易。周晓茹见正南答应下来,赶紧擦干了眼泪,转悲为喜,一把将正南的手揽住,左右摇摆了几下,高兴得像个刚刚拿到新年礼物的小女孩一样。此举反倒令正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抽手回来,表面上不尴不尬的笑了笑,心中却是乱鼓猛敲,好不容易平复了下心情,这才问周晓茹这古墓的出路到底在哪里?
“其实我们根本就没在古墓里,所谓的云楼飞栈也都并不存在!”
正南原本满怀希望地能从周晓茹那里听到些有用的信息,却不想她说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地话来,惹得他沉下脸来正要发作,忽然记起杨峰临死前似乎也表述过类似的意思,再联想到此时的周晓茹绝对没有哄骗自己的道理,只好先压住火气,问周晓茹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大家不在闽君摇的古墓里,难道都在做梦不成?
“差不多——”周晓茹没有立刻解释,而是忽然将自己的手腕送到正南的鼻子底下,淡淡的说,“你先闻闻这是什么味道?”
正南莫名所以,鼻子一张一翕之际,只觉得唯一能够闻得到的,只是一直在周晓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虽算不上强烈,却异香扑鼻的香水味道。说来也怪,众人经过这两天来的奔波,浑身上下早就臭不可闻,唯独周晓茹仍然芳香依旧,甚至没有半点汗渍的酸味,实在有够奇怪,可尽管如此,这又与眼下的话题有何干系呢?
正南满心希望周晓茹能够立刻解开他的疑惑,可事情远超过他想象的复杂,显然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的,他只好耐着性子,听周晓茹从头到尾细细道来。越是听到后面,越是惊诧不已,两次三番的推敲之下,竟然找不出周晓茹的叙述中有哪怕半点漏洞。
周晓茹坚持说,百花谷中的古墓包括云楼和飞栈在内,其实都并非是真实存在的东西,而是众人产生的幻觉。当初,杨峰选定位于闽南的这处山谷,在谷口处建造起了一幢木制别墅,然后借助有的放矢的邮件,吸引众人来到这里。只一晚上的功夫,山谷竟会天崩地裂,逼得众人不得不深入谷内,最终步入这处危机丛生的所谓的古墓当中。这一系列的变故接二连三地袭来,好像是经过人为安排一样的精确,甚至精确得不那么真实。其实只要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就会发觉其中另有玄妙……
所有的事情都是由谷口的别墅为起点发展来的,而实际的情形是,大家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别墅,至于后面发生的所有的事,说的简单一点,就只是在一个类似于梦境中的遭遇而已。至于促成这个梦境的,就是杨峰事先让周晓茹喷洒在她身上的这种特制的“香水”。
从泉州出发前,杨峰就让周晓茹喷洒了某种特质的东西。因为自信心过度膨胀的关系,杨峰对于周晓茹并不隐瞒什么,直言告诉她说,这种“香水”是他前些年从一个湘西苗族部落里求来,拥有摄人心魄的神奇力量。两年前他就曾尝试着用它来帮助自己完成计划,只可惜最后功亏一篑,这次重新来过,计划如此周详,肯定不会再出任何差错了。
对于“香水”的具体功用,杨峰只是略微提了一提,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晓茹自知这关系到若干人的生死,自然听得无比仔细,她本就机灵聪慧,再三推敲之下,终于领悟了其中的玄妙。
原来,这种香水的作用,可以将闻到它气味的人的魂魄从肉体上暂时剥离开来,放置在一个预先设定好的虚拟环境中,犹如一个梦境一般,只是深陷其中的人只当一切都是亲身经历,自始至终都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