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冬天的雾(十七)
转会市场上的风风雨雨已经过去了;各家俱乐部的主教练和外援名单基本上浮出水面;新组建的国家队既没几张新面孔也没多少新意,虽然一平一负的战绩提供了不少值得发掘的素材,但是再有深度的报道也得建立在事实的基础上,再一针见血的文字也得有读者愿意看才行呀,何况现在的球迷们刁钻着哩,他们早已对媒体那种有成绩就夸上天、有缺点就使劲踩的新闻模式腻味了,这不得不让编辑记者们渐渐放弃这些题目,转而盯住喧嚣的昆明海埂,那里可是聚集着好几百号有名气或者没名气的球员哩,球迷们正是想知道这些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可记者旋及就发现,抛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之外,偌大一个海埂基地,竟然没值得报道的东西。
真没值得报道的事吗?
每当傍晚时分,那些亮着空车灯停在基地外不远处一辆接一辆的出租车是干的?那些司机师傅就不知道海埂基地的规定——不到周末球员不能随意离开基地?那些三三两两从阴暗角落里匆匆忙忙走出来,胡乱爬上一辆出租车然后一溜烟消失的家伙又是干的?假如我们有足够细致的观察力,能够记下那些行色匆忙的人的相貌,又有足够的耐心,能够在冬夜里萧瑟的寒风中安静地等待,那么在午夜前后我们就能看见出租车拉回来不少我们刚刚才记住的陌生面孔,也能看着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小声说笑着消失在幽暗地夜色中。然后这里就会恢复宁静,只有空气中飘过的那几缕难闻的酒气,还有远处汽车尾灯散发出的一团模糊的光晕,才能证明刚才发生的事。
……是的,这些全是值得报道和挖掘地材料,但是记者们不能写,因为它们都不能堂尔皇之地出现在报纸杂志上。至于理由嘛——或许我们应该称之为媒体与球员以及俱乐部之间的默契吧……
那记者们还能写?报馆杂志社出钱让他们扎在昆明和海埂,难道说他们只能写那枯燥乏味地跑圈?他们总得拿出点东西不是。
既然不能写规模空前跑圈运动。又不能写基地外那一长溜出租车,更不能写夜色下行踪诡异的人影,那么,就写狼狗吧!
海埂基地大门口那两只看门狗立刻便成为新闻人物,许多开辟了足球专栏的报纸杂志都刊登了那两只德国大狼狗的照片,有心的记者甚至从看门人那里询问到这俩威风凛凛家伙的名字性别血统待遇的,要不是因为它们不能说人话。兴许还有记者会对它们进行人物专访,然后洋洋洒洒地炮制一篇好文章,交到编辑那里还能换上一大笔稿酬,要是别家报纸杂志能转载,啧啧,那能换来多少润笔费哩。
继狼狗之后成为新闻人物地是即将出征世界青年足球锦标赛的队伍,他们的欧洲拉练已经是三战二捷,除了第一场因为“水土不服。也不大适应对手凶悍的球风”而输给历来就以盛产新人闻名的毕尔巴鄂竞技俱乐部的青年队之外,他们不但击败了西班牙安达卢西亚自治区青年联队,还依靠互罚点球,战胜了皇家马德里二队。正为没米下锅的事犯愁的媒体,马上就毫不吝惜地把“希望”、“未来”、“黄金”这些名词砸到远在欧洲地青年人头上,然后便开始幸福地憧憬未来的辉煌。把世青赛上咱们的对手一个个排队作比较,从小组赛一直推演到决赛,最后得出一个连他们自己都未必相信的结果——冠军不是梦……
让媒体的可怕预言给激动得心花怒放的足协领导终于说话了:“我们地目标是前四。至于冠军,现在还不是想这事的时候。”
他的话刊登到报纸上,题目就已经变成了《世青赛最低目标——前四》。
昆明海埂基地七号楼二零三号房间里的写字台上就扔着这么一份报纸,一个黑色大笔记本压在报纸上,一只因为握得太紧而在不自觉地痉挛的拳头就搁在笔记本上。
“这都是些东西!”袁仲智的声音就象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
面对他愤怒的咆哮,坐在床上的守门员教练周景文只能用苦笑来回应:“咱们还算好的,前两天六号楼的那支甲A球队整晚上就剩俩球员,他们还是因为偷着买酒回来喝醉得不醒人事。才留在房间里。”几分钟前他去查房。有十多名队员没在规定地时间回到自己地房间……
袁仲智黑着脸沉默了好半天,咬着牙蹦出了一句:“都有谁?”
“还不就是那几个。”
“他们请假没有?!”
周景文摇摇头。
袁仲智腮帮子上的肌肉都一条条地鼓起来。他用尽全身地力气才好不容易按捺下心头那一窜一窜的邪火。
“还有别的人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半晌,周景文才说道:“还有余嘉亮和贺平。不过有人说他俩是去昆明看贺平的一个亲戚……”
贺平是今年夏天刚刚从二队上调的小队员,刚刚二十岁,虽然年纪不大,却已经有了半个赛季的甲B经历,即便在转会市场开放时俱乐部一口气买进那么多具有甲A经验的球员,他也能时常穿上代表主力身份的红背心参加训练。余嘉亮更不用说了,自打他从重庆展望转会来到莆阳陶然,就被袁仲智推到锋线上,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后卫一跃成为球队一力栽培的主力前锋,陶然刚刚冲上甲A,方赞昊就和他签下了第二年的合同,给他地待遇甚至比甄智晃周富通这些老队员还要优厚上几分。可……
“他们的假是我批准的。”刚刚走进这房间的彭山赶忙说道。“吃罢晚饭遇见个熟人,我就把这事给忘了,没顾上和你们说一声。”
周景文惊诧地抬起头望了不动声色的彭山一眼。晚饭后一个省城的记者拉着他和彭山一块去喝咖啡聊天,从头到尾,彭山可是一个字也没提到贺平他们请假的事。不过他马上就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装做恍然地模样点点头:“我就说嘛,小贺和小余再怎么说也是袁指导一手带出来的队员。不可能去做这些违反队规地事。”
袁仲智阴郁的目光在彭山和周景文脸上转了好几圈,最终也只能叹口气。他还能不明白俩人这是在帮着余嘉亮和贺平打掩护吗?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给两个同事一人扔了一根,也没给他们让火,就自顾自地点上,深深地一口吸下去,让那股辛辣的烟草味在喉咙里和胸膛里四处穿行,再慢慢地、慢慢地呼出来。
彭山笑着凑在周景文的打火机上点着烟,这才嘴巴鼻子里冒着烟说道:“袁指导。我的袁大教练,你为这屁大点的事情生气哩。”他也不在意袁仲智板着脸孔不搭腔,只管说下去,“这世界上哪个球队没这种事啊?哪家俱乐部的头头们教练们不是睁一眼闭一眼?只要他们不捅出娄子来,我们就权当没看见。只要别象顺烟地队员那样,让警察堵在屋子里一抓四五个,咱们就当它没发生过。”
“我就是怕他们捅出娄子来。”袁仲智无奈地说道,“这里毕竟不是莆阳。也不是省城……”
彭山笑着打断他的话:“他们能捅出娄子呢?鬼混下作让警察逮着是他们自己的事,自己乖乖地交钱认罚了事,只要不牵扯上俱乐部,咱们就别那么较真。喝酒打牌甚至夜不归宿,俱乐部里都有制度,该罚多少月底自然从他们的工资里扣除;要是谁真做下了那过分事。咱们就打发他滚回莆阳去,嘿!体能测试通不过,他今年一年就得喝西北风,看谁敢把钱和自己的工作不当一回事!”
周景文也拈着烟卷在一旁帮腔:“袁指导,你放心,这帮队员心里还是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你没见一个个白天训练还是舍得下力气吗?要真有那不开眼的混帐东西,就照小彭说的,咱们收拾一两个,给别人立个榜样。看以后他们中谁还敢来捋虎须。”
“不敢么?我看他们没有不敢地。”袁仲智冷笑着讥讽道。但是他也拿这帮队员没办法,因为保住陶然的甲A资格才是真正的大事。正如彭山和周景文劝说的那样,只要他们做的不要太出格,他还是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他袁仲智再有能耐,也不能上场去踢比赛。
见袁仲智的火气已经渐渐平息下来,彭山便转了话题:“刚才恩特里希地经纪人又来找过我,还和我说了一大堆话。”
“他怎么说?”袁仲智问。
“当然是想从我这里套出点实在话。今天他带着恩特里希去顺烟试训,分组训练还没完,顺烟就告诉他这事没戏。就咱们还没给他个实在话,他还巴望着能让咱们报销恩特里希来这一趟的各种费用哩。”
外援的事情一向是袁仲智这个主教练拿主意,彭山自然没和那个经纪人多罗嗦,当然他也没给那个经纪人一副冷面孔,还是好烟好茶地招待着,为了让恩特里希能进了陶然队,那经纪人甚至还给他许诺下不少好处,“他可是答应,把恩特里希薪水的三分之一还有奖金的四分之一都给我。”彭山笑着把这事告诉了两个同事。这事再平常不过,除非是俱乐部的老板亲自去挑选外援,不然别的经手人几乎都能或多或少地得点子好处。
“袁指导,你觉得这个恩特里希怎么样?”彭山最后问道,“那个经纪人还等我给他好消息哩。”
“你觉得怎么样?”袁仲智沉吟着反问了一句。
“身高和力量都不怎么样,这是明摆着的事情,速度也不够,”彭山仰着脸数落着恩特里希的缺点。“我都不大明白,这个身高一米七六的前锋怎么能成为德乙地前锋。不过,他地门前嗅觉倒真是很灵敏,而且……”他顿了顿,望了一眼很专注地听他分析的袁仲智,“他地位置感很强,这一点连周富通都不能和他比,更别说余嘉亮他们……”
“可他总是和我们的队员在配合时脱节。”周景山插了一句。他还记得,队内分组对抗时,这个外援时常因为前插太快或者拉扯跑动范围太大而被队员大声呵斥,肯定听不懂队友喊话内容的恩特里希一定能明白那些话里的意思。
拿过职业联赛金球奖的彭山没去反驳守门员教练的话:“我想每一个中场队员都会喜欢他这样的前锋,能护球也能传球,还能做球和掩护……”他停下话来等待袁仲智拿主意。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恩特里希能为队友创造机会,同时他也能自己把握机会。至于同队友配合生疏的问题——就算是球王来,也别打算让球王马上适应队友或者让队友去适应他。
袁仲智又抽出一支烟点上,依然不说话。
“最不济也比先前那几个来试训的前锋强。”彭山有些着急地说道。“他是因为长期没踢上比赛才找不着状态,几场比赛下来就能显出水平了。你们不会以为我是为了经纪人那几个回扣才这样说的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
一直在攒着眉头思索的袁仲智摇摇头。这怎么可能哩,彭山和周景文他肯定信得过,他只是在考虑他和彭山会不会看走眼,陶然还有没有可能碰上实力更出众的外援前锋,这和经纪人允诺的好处完全是两码事。
最后他总算拿定了主意:“假如那经纪人再找你,你可以和他谈点实质性的东西,比如租借费上有没有折扣,恩特里希的薪水和待遇又怎么说——即便他来,在待遇酬劳方面也不能和劳舍尔比。记得,你别去找那经纪人,让他来找你,租借费和薪水上打了折,你也别忘记和他讨要回扣。”这末一句话让彭山和周景文一起笑起来。
外援的事处置妥当,三个人又就球队当前要紧的几件事商量了一下,还有向冉欧阳东头两天惹下的那祸事——他俩领着一群球员,在基地食堂里和甘肃白云俱乐部的队员干了一架,虽然没把人家打坏,但自己也没讨着好,还把食堂的碗盆桌椅打烂了一地,这不,基地管理处已经送来了赔偿清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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