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冬天的雾（十五）
欧阳东的到来不仅让身为主教练的袁仲智伤透了脑筋，也教那些刚刚转会来到莆阳的新进球员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们已经让俱乐部那些纪律给折腾得够戗，才几天工夫，所有人被罚的钱合一起就有好几万，这下好了，现在来了个欧阳东，既是国脚又是球星，他们倒要看看，俱乐部那一长溜这不许那不准的球员准则，是不是对谁都一样？要是欧阳东来个夜不归宿或者酗酒闹事的，而袁仲智又屁也不敢放一个的话，哼哼，那咱们就走着瞧！
但是他们马上就遭遇到第一个失望。欧阳东到莆阳的那天晚上，俱乐部为赞助商和球迷们搞了一个小型酒会，不少球员都喝得有点醺醺然飘飘然，可那个传言中挺能喝的欧阳东几乎就没沾白酒。他甚至连啤酒也没喝上几口，就端着个装了大半矿泉水的坦肚玻璃杯，一脸笑容地陪着方赞昊和俱乐部常务副总在几个赞助商代表面前转来转去。当话题逐渐从足球和广告扯到别的有趣事上之后，他便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
这没。失望的球员们互相安慰着，同时也安慰着自己。莆阳和所有灯红酒绿的大小都市一样，五光十色的霓虹灯背后隐藏着无数的，欧阳东是老陶然了，他熟悉这个城市就象熟悉自己的家一样，他在国家队里呆了半个多月，天天在媒体面前，现在终于捕到一个轻松的机会。还能守着鱼儿不吃腥？他们就等着明天上午看笑话了，看一脸假严肃地袁仲智怎么给欧阳东的事善后！
第二天上午，当那十多个抱着同样心思的家伙拎着钉鞋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晃悠到训练场边时，眼下陶然队里最大的腕儿早已经坐在场地边的长凳上，捋着裤脚，探出腿去，让蹲在一旁的队医帮他在脚踝上细细地缠绷带。还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队医说闲话。
“老王，昨天晚上你那药水效果真好。”欧阳东俯下身用手指压着绷带四周，又轻轻地转转脚踝，试试绷带的松紧。“今天早上我跑步时脚就没怎么糁……平常可是要跑上两三圈之后，这只脚才能吃上劲。”
已经在陶然做了五年地王队医利索地把绷带打个结，又慢慢地把深蓝色运动长袜给欧阳东一圈圈挽起来，一头忙还一头对他说：“那还用说，这可是我从顺烟那里偷来的方子。我还琢磨着添了几味药。晚上你要是没事，就去我那里，我再熬煮药水给你泡脚。每天泡上半个小时，明年联赛开始包你没事。那玩意对这种老伤效果挺明显。就是药水地味儿不太好闻。”
欧阳东系着鞋带就笑了：“味儿再不好闻也比现在强呀。这脚踝上的伤跟着我快一年了，时好时坏的，有时疼得我都不敢做动作。您要真能帮我断了根——您就说怎么谢您就是了。”说着便站起身来，原地蹦达了好几下，又转脚踝踢腿。
王队医用一块湿毛巾擦擦手。看看四周再没球员找他，便坐到长凳上，从兜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支烟点上，惬意地深吞一口烟雾，才指点着欧阳东说道：“你还好意思和我说这话？你去重庆前就差着我三四顿饭哩，说吧。几时吃？自打听说你要回来，我天天馒头泡面泡面馒头，就等着把你差我那几顿好饭食吃回来了。”……
——原来他昨天晚上没出去！
几个满心想看热闹的新队友又失望了。
不过，这也没关系。他训练时那副无精打采的惫懒劲可是有口皆碑的，等一下就看袁仲智怎么处置他……
热身、慢跑、加速跑、折返跑、跨越障碍、过杆、无球训练、有球训练……整个上午的两小时训练结束，他们就没听见袁仲智呵斥欧阳东一句。那些等着看戏地家伙都有些丧气了。是谁说欧阳东训练偷工减料的，这明摆着就是在造谣嘛！有人就忍不住去找向冉和周富通打听，都说这欧阳东训练时没状态，他到底是怎么个没状态呀？
向冉还没说话，曾在展望青年队呆过两年的余嘉亮就乐起来：“下午分组对抗时你们就能看见了。”他现在都还记得展望那个外籍主教练伊内亚让欧阳东给气得一脸乌黑手脚冰凉的模样。
下午的训练。等待他们的依然是失望。球员们刚刚度过一个多月的假期重新集中。为了对付过几天在昆明海埂的高原冬训，现在训练地重心是体能恢复。袁仲智就没打算现在开始练战术和配合，只是在训练的最后一个小时里，安排了几轮三对四或者四对四的半场攻防训练。
在训练场边简易看台上无聊得快打瞌睡的记者和百十个热心球迷总算来了精神。
“东子，来一个！”有球迷大声喊着，一大群人马上就陪着他起哄。
左脚右脚左脚右脚……第一次防守欧阳东的那个队员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事，他就踉跄着趴到草窝里。他瞪着俩眼望着兴奋得嗷嗷叫的球迷，又望望站在中线一边笑着指指点点地队友，使劲地摔摔头，咧着嘴嘟哝了一句难听话。这也太夸张了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
但是他马上也笑起来，队长向冉比他好不了多少。向冉个头高身体壮实，又熟悉欧阳东的技术和路线，欧阳东一进禁区他就靠过来，期冀用力量上的优势把他逼向禁区边沿；被他封堵了传球路线的欧阳东只能背过身来护着皮球，蹭了两三步，突然用脚跟把足球敲给球门一端的余嘉亮；向冉根本没注意到这个隐蔽性极强的传球，他还用一只胳膊压着欧阳东地肩膀防止他转身传球射门哩。直到察觉两旁的队友都在往自己身后扑，才知道上了当；余嘉亮一踩皮球再摆腿，球进了。作为裁判的彭山嘴里的哨子也响起来……
“你刚才为踩了球再射门？”袁仲智阴沉着脸走到禁区里，点着还在球门里地皮球问。他声音不高，但很严厉。“你是不是非得摆上个姿势才能射门啊？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做了自己很帅气？”
脸上笑容都没散尽地余嘉亮耷拉着脑袋，没敢吱声。
“三圈！”
围着训练场慢跑的小队伍里马上又添了个一头长发看上去挺飘逸地身影。
“明天再让我看见你头发还这么长，那就是三十圈！”最看不惯男人留长发的彭山也在教训余嘉亮。“死东西！好象俱乐部克扣你工钱似地，连个头都理不上？！”
长着一副娃娃脸。在球迷人里挺有人缘的余嘉亮边跑边回过头来，伸出舌头朝彭山的背影做鬼脸，这又让球迷哄地一声笑。
训练结束后欧阳东又花了十几分钟给球迷们签名，然后才拎着球鞋抱着训练服回宿舍，晚上他也没出基地的大门，在医疗室呆了一个半小时然后就回了自己的寝室，他们找借口去和欧阳东瞎掰时。他正坐在沙发里喝茶百~万\小!说。他们绕着弯告诉欧阳东，莆阳和重庆一样繁华热闹，有的是消费和享受的好去处，也透露了想约个时间大家一起出去闹呵闹呵增进下友谊和理解地意思。欧阳东既没拒绝也没答应，东拉西扯便把这事隔过去。那几个不安分的家伙都快要绝望了，难道说他们作为球员的特权在陶然就没法享受了？有个在甲Ａ混迹多年的球员撇着嘴为大家譬说了这事：虽然说欧阳东是个老陶然，但怎么说现在的他在俱乐部也只能算是初来乍到，又被媒体和球迷眼巴巴地盯着望着。这个时候挣点好表现得几句表扬是题中之意，待过了这几天，他还能耐得下这份寂寞？
“咱们再多等两天，看他装大尾巴狼还能装多久！”
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
他们密切关注着欧阳东的一举一动，可心里的希望却越来越渺茫。
他不吸烟。含酒精或者含糖的饮料很少碰，作息很有规律，通常八点左右就会到基地地餐厅吃早饭，然后回房间，九点左右走出宿舍去训练场，在场地边让队医帮自己在脚踝上缠绷带，要是队医一时忙不过来，他就会要过绷带自己来；上午训练结束回宿舍洗澡换衣服，到餐厅吃午饭，然后是个把小时的午休；下午训练结束他有时会自己加练点长传射门的。有时他自己练。有时让彭山陪他，或者从青年队叫上两个小队员——那帮小青年用划拳定输赢来确定谁来谁不来。赢了的趾高气扬高兴得不得了，输了的便垂头丧气；晚饭后他会去队医室理疗按摩泡脚，要是队医室里人多，他就去健身房练练力量，或者坐在医务室里和人扯闲篇；百~万\小!说似乎是他的一大爱好，当然没事了他也这房间到那房间地乱串，但是除了打两把赌点小东道的扑克牌游戏“拱猪”之外，他好象都不会；俱乐部里有个康乐室，摆着三张台球桌，起初两三个晚上他也会溜达过去打几盘，可当他发现几天下来不但一盘没赢还输进去二三百块之后，就再也没去那里送钱……
他离开莆阳两年了，可这里的球迷却没忘记他，他回来的第一天，基地里就比平时多出一倍的球迷来看球队训练，大声地为他、也为别的球员鼓劲，也很内行地和周围人讨论着陶然眼下的境况，憧憬着明年的联赛。训练结束时总会有不少球迷拿着各样物事找他或者找别人签名，即便是满头满脸的汗水，他也能一一地满足这些球迷的心愿。那些把他盯得很紧地队友还发现，即便是个签名也分着先后顺序，要是球迷递过来地物事上印着俱乐部的队徽，毫无疑问，它一定会得到优先照顾。
还有一桩小事更是让队友们大开眼界。
莆阳电视台地《今日体育》节目前两天采访了欧阳东，也没大不了的事情，就是问问他对重回莆阳的感想，畅想下陶然明年的联赛成绩。这些都是老套的话题，问的人是没话找话，答的人也不可能说真知灼见，可短短五分钟的专访，却让好些陶然球员上了一堂实实在在的课——他们都看见欧阳东在镜头前扯下手里矿泉水瓶的商标……
这个动作简直让人无法理解！
“我们球队的赞助商是‘宝林’矿泉水……”欧阳东对方赞昊这样解释。他接受采访时手里拿的是另外一个厂家的矿泉水，虽然也是本省的公司，但是正和宝林为了争夺饮用水市场打得不可开交。
方赞昊登时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据说这事后来让俱乐部的人给传扬出去，宝林矿泉水厂得知这事后花了点公关费，请记者登在省城好几家报纸上。很多人看过报纸就记得了这个牌子。这种不是广告的广告让宝林一下红火起来，他们的老总还特意跑来莆阳，专程感谢陶然俱乐部，说这两年他们公司在好些地方撒钱做广告，从来就没一次象现在这样立竿见影……
那些原本打算借着欧阳东来挑战俱乐部纪律的球员彻底绝望了，他们只能拾掇起老毛病，老老实实地做人，认认真真地训练。
但是不久他们就发现了俱乐部管理上的一个大漏洞。
和国内别的甲级俱乐部完全不一样，莆阳陶然实行的竟然是走训制，只要是家在莆阳的队员，每天训练结束后他们就能回去和妻子孩子呆在一起，即便没在莆阳安家，只要在外面租下房子，然后再在俱乐部备个案，留下详细地址和座机电话的号码，也能享受到和向冉他们一样的待遇——啊呀！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俱乐部哩！这帮不安生的家伙脸上立刻乐开了花，租个房子装部电话能要多少钱呀，扔这两个小钱他们连眼睛都不会眨，可那份自由自在花多少钱也买不到呀；要是怕俱乐部知晓他们捣鬼，到个离俱乐部远点的地方去租房就是，谁还能真的见天价呆那地方吗？大不了再倒腾上一辆小车，这也值不得几个……
球队飞昆明海埂参加足协一年一度硬性规定的冬训前，几乎所有球员都向俱乐部申请了走训，偌大的基地主宿舍楼，只有欧阳东、余嘉亮和两三个一线队员了。
“东子哥，你会搬出去住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被余嘉亮硬拖来打台球的欧阳东摇摇头：“我一个人懒得做饭。”他摆着架势瞄了老半天，几经周折，终于还是把白球打进了网袋，懊恼地叹口气，又难堪地说，“没钱了，先欠你三十吧，回头给你……”
“你这几天欠我的钱好象都快三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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