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起于林忌剑锋的黑发,吹过十里长街,把老僧斩的遍体鳞伤、肝肠寸断,让他如条死鱼般落于城下,却未就此停歇,而是继续南行。
联军中已经知道了老僧战败身死之事,但是却没有停下正在城头的进攻。因为他们觉得胜利已经不远了。
但是接下来的一道光粉碎了他们的所有幻想,因为那道劈碎了老人的光,下一刻已经落到了城头。
他们惊恐地叫喊着,然后喊声骤然停止,身体被切割成了两段,然后被风卷起。
无数人个人老僧一样从城头落下,像是老僧一样,断为两半,将双腿留在了城墙之上。
一瞬间本来已经被染红大半的城前,一瞬间变得鲜红。
城头之上,林家军忽然间停了下来,因为他们发现,他们的敌人已经在那道光后变成了半截尸体。
一瞬间数千人的性命被收割一空。
罗刹地狱不过如此。
城头回复了平静,首先落下的却不是清湛的光线,而一场恐怖的血雨,更准确地说,是一场血肉形成的暴雨。
数万块血肉,不停地落在城下,落在那些还没有登上城头,或者准备等上城头的人的身上,发出沉闷的啪啪闷响,溅出无数蓬血花和令人恐惧的汁液。
中央一片安静,无论受伤还是没有受伤,所有人都看着宁林忌的背影,最终打破沉默的,还是张小飞。
张小飞颤着声音问道:“死了吧?”
大街上的人们都有勇气,但没有谁想再次面对智净这样恐怖的人物。
林忌摇了摇头。
所有人沉默不语。
林忌说道:“不过就算不死也废了。”
听到他的这句话,一时没有人反应过来。
张小飞和李小明靠着湿漉的墙壁,有些惘然地对视一眼。
老先生慢慢的向着南城走去,喊道:“事情都完了,还愣着干什么,该回家的回家,该找妈的找妈,来个谁,赶紧去一声。”
直到此时,人们才最终确认了这场战斗的结局。
张小飞和李小明对视一笑。
酒馆老板呵呵一笑。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放声大笑。
欢快的笑声,渐渐传播开来。
北城里每条街巷,都有笑声响起。
顾余横抱着大师兄向街边走去。
今日在沧海城由晨时战至此时,由城前到城中,由街道直上青天,更是连受重伤,身上的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
“师兄,平时在有仙山上一直没有觉得你有这么高大。”
顾余看着大师兄快要垂到残雪里的脚尖,微微蹙眉说道。
蹙眉是因为不解,也是因为疼痛。
他跳上青天,再从青天落下,还要抱着大师兄,虽然他也是强者,也受了极重的伤,也无法忍受这种疼能。
鲜血从他的脚踝处冒了出来,血肉里的骨头不知碎成了多少块,每行一步便有骨茬刺进肉中,带来无尽痛苦。
顾余停在街中,额上冒出细细的汗珠。
大师兄落地,把他横抱在怀里,向街边走去,不停咳着血。
终于艰难地走到街边,大师兄把他放下,看着他用缓慢的语速认真解释道:“老二,不是我变高了,而是你变矮了。”
顾余嗯了一声。
二人并排坐在残破的门槛上。
沧海城里响起无数剑声,那是归鞘的声音。
他的身上响起无数嗤嗤破空声,那是归阵的声音。
无数道天地精气,从他的身躯里狂涌而出,回到沧海城的大街小巷中。
他开始流血,血水被瞬间震成雾气,雾中有无数的雷电。
一时幻灭,一时重生。
法玄走到他身边,把他扶起。
他们也坐到了那道残缺的门槛上。
坐在门槛上的四个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天空。
仿佛天空上有一幅美丽的图画。
青天上没有图画。
只有先前风萧剑喷射的白光,在上面留下的一道水蒸汽痕迹。
水蒸汽就是云。
那是云写的一个字。
一个大大的“一”字。
过了很长时间,那个字渐渐散去。
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顾余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老僧究竟能不能恢复?”
不管对于沧海城还是有仙山来说,这都是很重要的一个问题。
顾余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看着林忌。
下一刻坐在门槛上的所有人,都看着林忌。
他思考了很长时间,才肯定地说道:“不能。”
听到这个答案,二师兄始终有些冷冽的神情,终于稍微松了些,便是吹来的风,也仿佛变得温暖了几分。
老僧曾经展露出来的境界,是有仙山诸人心上最寒冷的那抹云,虽然他在沧海城败了,但事实上他并不是败给林忌,而是败给了伏魔阵。
换句话来说,他依然是败在离宫的手里。
如果不是在沧海城,而是在人间别的另一处地方,无论大师兄还是自己,甚至加上林忌,恐怕都不见得是老僧的对手。
至于其他人,更没有任何可能。
天色已黑,南宫寒看着天空上的夜穹,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他望向空空荡荡的街道,微微皱眉。
有些遗憾。
……
……
“大师兄,沧海城在很久之前只是一座小土城。”
不知何时,林忌坐在了南宫寒的身旁,他看着大师兄有些伤感的目光,说道:“所以这场战斗过后,用不了多久便会恢复入从前。”
南宫寒没有侧头,说道:“可是死了很多人。”
林忌说道:“他们死的很有骨气,是属于沧海人的死法儿。”
南宫寒转身,看着他微笑说道:“有些可惜,他们再也看不到沧海城的天空了。”
只是一个转身的距离,林忌却忽然觉得自已有些不认识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男子,仿佛有些很微妙的变化,发生在他身上。
不是因为大师兄发髻凌乱,也不是因为他露出了少见的微笑,而是因为他觉得大师兄好像感悟到了什么,这种感悟自然无法分说,所以林忌不知道这种感悟是什么,甚至可能连大师兄自己也不知道这感悟是什么。但是这感悟却是真真实实的存在的。
“大师兄,你已经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了,有何感想?”顾余打趣的说道。
“我?天下第一?”南宫寒摇了摇头,他低下了头,似乎看到了在长街上那个慢慢走路的老人。
北城的平静与南城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城头上的一剑收割了数千人的生命后,战场上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但是只是一瞬,几千人的性命在这个几十万人的战场上就像是大海上泛起的一个浪花,消失后,大海又成了他该有的样子。
双方同时恢复了战斗的状态,林家军向前抢占城头的有利位置,而联军则再次开始组织起了向上冲锋的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