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铁剑终于完全砍落。
风萧剑挟着的的十余里火焰,终于在湛蓝青天上拖了下来。
中央大街上的所有事物,都被他的剑风卷起,袭向老僧的身体。
有酒楼里的银锭和金条,有书画铺里的花鸟,有女子梳妆用的脂粉还有十几根发簪,还有世家府中的陈年香炉。
有铁锅与破锣,有茶壶里的隔夜茶,有夜壶里的童子尿,有被啃了一半的包子,还有带着葱味的肉馅,也有下水道里被掀起的屎与尿。
无论美好还是丑陋,甜美或是恶臭,令人欢愉或是憎厌,都是人间。
林忌的剑把沧海城的所有气息都砍了出来,包括污秽。
中央大街上狂风大作,变得昏暗无比,整座沧海城都变得昏暗无比,然后变得逐渐黑沉。仿佛黑夜将要来临。
…………仿佛被黑夜笼罩的长街上,不停响起沉闷的撞击声。
老僧像是一朵鲜红的花,于风中飘摇。
无数来自人间的物事,击打在他的身体上。
带着葱味的肉馅,落在他的脸上,然后落下,在他的胡须上留下些许冻凝的肉汁,还留下了一小粒葱段。
一根金条重重地打在他的胸膛上,打的那处垂落如花瓣的血肉微微一颤。
一把夜壶擦着他的右肩飞过,洒下黄色的令人恶心的尿液。一盒脂粉在他的面前散开,扑洒的他满脸雪白。
老僧的身上到处都是血,此时则到处都是污秽,腰带上挂着两根烂菜叶,断指的伤口处是几团粪星。
他没有被剑击中,而是被整个沧海城击中。
在混乱与晦暗之中伏魔阵的光明丝毫不弱,如同与生俱来一般将沧海城所有的路都照亮的一清二楚。
“不争是什么?”林忌喘息着,看着同样喘息的老僧。但是问问题的却不是他们两个人。
在昏暗的沧海城,一个老人如同沧海城里的普通老人一样,穿着一身布衣,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之中。
老人出现,两个人的眼睛同时跳了一下。
“师傅……”林忌的眼睛之所以跳了一下,是因为他担心老人的安慰。
老僧的眼睛之所以跳了一下,是那种与生而来的恐惧感,他明知道,老人已经于普通人一般无二,但是却依旧感觉到了老人的不凡。
“老先生……”智净颔首,满身的污秽掉了不少下来。老僧表现出了晚辈对长辈的尊重。
“你的境界虽然不争,但是心境却永远无法不争,所以你永远无法达到真正的不争境。那你便是可以被打败的。”老人看了一眼林忌,又看了一眼老僧,肯定的说道。
“师傅……您…………”林忌似乎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老人,有些不敢相信。
老人微笑着看着他,然后微笑的摇了摇头,慢慢的走到了他的身后。“你的大阵很厉害,可以杀了他。但是那个孩子来了……”
林忌看到了那个躲在角落的影子。这个影子被佛国的人们叫做佛祖转世,与上次见面虽然相隔不久,但是林忌明显的感觉到了,他又长高了一些。
这样的场面他当然需要来,不管是为自己送行,还是为老僧送行,他都应该来。
今天这场战斗必将成为改变世界的一场战斗,不论林忌输赢,都会让世界的历史走向两个完全反转的方向。
所以法玄想要来见证这一时刻。他也应该来。
“你来了……”这时说话的是老僧。
他的眼角微微抽动,显然法玄的出现,让他有所触动,毕竟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师……师傅……”法玄从昏暗中走出,走到了老僧身前,对他行礼,但是却没有下跪。
他行完礼,慢慢的走到了林忌的身后。
到此时,这座城里的人无论是死人还是活人,都站到了林忌的身后,而老僧只有一人。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当你选择拿起诛心咒的时候,也选择了现在。”林忌看着老僧有些孤单的身影,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哼……寡助?”老僧仰天长啸,“我智净还需要助?来吧,砍出你的最后一剑吧。”
稍微收敛的猩红色气息,罐体而出,沧海城里稍微小一些的东西全部被这澎湃的精气涌上天空,然后想着四面八方飞去,那些在南城不断进攻的联军,之中一会儿落下一个铲子,一会落下一个夜壶,让他们觉得格外的莫名其妙。
那些猩红色气息是诛心咒大成的体现,当然境界不争早已证明了诛心咒的不烦。
老僧在此时终于再次握住了自己的武器。
法杖在他的手未碰触上之时还在闪烁着金光,可是当老僧的手碰到法杖的一瞬间立刻变红,红的发紫。
而就在此刻老僧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变成了一片漆黑。
“吼…………”如有千万野兽在沧海城同时怒吼,响彻云霄,晴空之下血云瞬间密布,以沧海城为中心。向着石碣山,独孤峡,甚至更远的地方飘去,这世间似乎所有人都听见了这一声的怒吼。
林忌抿了抿干裂的嘴角,似乎并不恐惧。
伏魔大阵的光芒被血云淹没,但是淹没却并不代表消失。
他的脚下,那道白光已经亮到了将他整个人都变成了透明的地步。
汇聚了沧海城所有力量的林忌,再次从身前的地面上拔出了风萧剑。
花哨不一定简单,但是简单一定强大。
两个人到最后都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结束这场在有修行者记录以来最强大的战斗。
老僧挥杖向着林忌砸了过来,而林忌则是举剑向老僧刺了过去。
像是两个在街边吵架的普通凡人,没有任何的大家风范。但是看这里这两道攻击的所有有人都知道这其中的强大。
“老先生……”法玄没有丝毫犹豫,将老人护在自己的身后,然后眼睛紧紧的盯着眼前的战斗中心。
风萧剑不知道走了多久,老僧身旁的精气几乎实质,风萧剑像是在穿透世间最坚固的墙。
法杖同样不知道砸了多久,林忌的头顶像是有一座石碣山,法杖像是要砸穿这世间最高的山。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法杖停了下来。
因为剑已经先到达了他的胸口。
“我杀死你了。”
林忌说道。
他的风萧剑刺中在老僧的左肩,真正的身体上。
纵使不争被破,但是老僧已近不朽。
所以他刺的很用力。
他左膝微屈,精气如风暴大作,无数的天地精气灌进风萧剑,斜斜向下拖去,在老僧的身上斩开一道极恐怖的刀口。
林忌的这一剑,蕴藏着沧海城百年的沧桑,带着千万人的渴望。
老僧直接被斩落尘埃,向长街南方颓然飘去。
一路鲜血洒落。
沧海城里千万把剑,同时斩在他的身上。
天空之下。狂风之中。
老僧剩余的八根手指,像藕节般落下。
然后他的双腿离开了身体。
他的腹部裂开,肝肠寸断。
南城门上轰的一声,出现一个人形的洞口。
老僧震飞出了沧海城。
从进城开始,他就像将沧海城南城墙击碎,但绝对不是以这种方式。
天光清明。
老僧睁着眼睛,看着湛蓝的天空,双唇微微翕动,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他转头望向被自己砸在身下一命呜呼的无辜联军。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发现自己的嘴唇已经不再受自己的控制了。
法玄看着南方,看着被老僧击碎的城墙方向,没有思索,而是双膝跪下,向着那个方向磕了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