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酩侥幸逃过一劫,瘫靠在墙角,吓得双腿有些发软。
直到老道人走后,他才长吁一口气。
看丰千方叫来兵卒把木讷少女幻竹抬出牢室,房内只剩下他和蓝老怪两人,心头又有些紧张。
可旋即他又冷静下来,马上重振精神,扶着墙角,努力的从地上站起。
然而,因为刚刚老道人那一掌着实很重,他伤到膝盖,只能又倒在床榻上。
这次,对于蓝飒的出手相助,他可再没什么感激,直接把其晾在一边,自己闭目养神。
蓝飒坐在桌案旁,看夜酩这般做派,暗啧一声:“你为何要这么急着回中土?”
夜酩仰头望向牢房棚顶,反问道:“你要佛灯做什么?”
蓝飒坦然道:“槐根将衣钵留在了琉璃天,他留下的东西对我很重要,没有佛灯便找不到”
“我要去找我爹,这事对我也很重要!”
“真是痴儿”蓝飒微微一叹:“也罢,只要你将佛灯给我,我就送你回去,如何?”
夜酩冷笑一声,又把眼睛一闭:“先把山海鉴还我”
蓝飒略微琢磨,忽将手腕一翻,从须弥物中拿出山海鉴,放到桌案上。
夜酩感应到宝图的气息,又睁眼朝桌案上瞧瞧,强忍着剧痛从床上坐起。
“佛灯不能给你,我还有用”
“那你想怎样?”
“买卖一笔归一笔,山海鉴是你上次欠我的,你要槐根的佛灯,其实是要找那个什么《燃灯录》吧?”
蓝飒微愕:“说下去”
“我知道有个地方或许有你要找的东西”
“你去过槐根的佛国?”
夜酩一怔,他本还想用这消息要挟下蓝老怪,没想到其早就知道。
“槐安重修忘忧阁时,我进去过一次”
“你知道如何进去?”
夜酩一下恍然,笑道:“原来你要佛灯是为打开槐根的佛国”
蓝飒脸色渐冷,“到底知不知道?”
夜酩摇摇头:“不知道,但我看过槐安设坛念咒”
蓝飒有些来气:“什么经?什么咒?”
夜酩又懒洋洋倒在床上:“哎呀,那我要好好想想,可是我现在身上很疼,无法集中精神,肚子也很饿,昨晚没有睡好,这塔牢太吓人,地方怪,人更怪,我想我的芦花”
蓝飒被气笑了:“小兔崽子,既然你说买卖一笔归一笔,那咱们就再做笔买卖,你帮我找到东西,我送你回中土,怎样?”
夜酩又翻身坐起:“那你到时又赖账咋办?”
蓝飒脸色微沉:“你没得选,要不就在这里待一辈子吧”
夜酩暗自琢磨一阵:“那我要回苦水寺住”
“那里现在已经改成聚义庄了,你只能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我至多给你一些行动自由”
……
片刻后,蓝飒走出牢房。
一直等候在外的丰千方跟在其身后,一起下了楼。
两人来到一处四下无人的厅堂。
丰千方一阵摩拳擦掌:“城主,为何不让我再试试?”
蓝飒摇摇头:“那佛灯乃是槐根愿念所凝之物,除非他心甘情愿给你,若不然就算你把他变成药人也没用,这事我另有计较”
丰千方斜咧了下嘴,又气呼呼道:“这可恨的王弥勒”
蓝飒忽道:“这些日子让幻竹和他多接触,听听他心里都在想什么”
丰千方点点头,轻啧道:“这小娃贼的很,到底啥来头?”
蓝飒道:“隐门遗孤,给他一些自由,但别让他离开白虎营,暗中观察,或许会有发现”
丰千方贼兮兮道:“我能抽些他的精血吗?”
蓝飒略皱眉头:“搞你那个秘密试验?”
丰千方一躬到地。
蓝飒稍稍权衡,点点头道:“要适度,他对我还有用,听徐振业说,大周工司那边从武夫丘的上古遗迹中得到一套品相完好的玄器,能将“盗气散”精纯成丹,让一个五境修行者跻身七境一炷香,咱们这边可要抓紧”
“五跨七?”丰千方一惊,急切道:“城主,下次寻宝局能不能让我也参与一下”
蓝飒面露些许忧色:“等昆墟事了吧,这次七十诸侯的人出现的太巧”
丰千方一惊:“您怀疑行内有他们的暗桩?”
蓝飒轻轻点头:“最近我正让花月楼和客全来查这事,或许会送些人来,你要帮我敲开他们的嘴”
丰千方道:“您放心,只要到了我这,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得乖乖就范”
……
化乐赌坊后院,荷花亭内。
吴道玄在看过蜃珠中留存的梦境后,将其交还给旁边站着的王弥勒,微微叹了口气。
胖和尚见老道人面露忧色,给他斟了杯茶,递到手边,又斟酌道:“国师,您老是担心将来蓝飒一旦掌握燃灯录会对咱们的大计不利?”
吴道玄点点头:“当年坂泉大战,槐安勾结魔族,意图趁乱火中取栗,后来在嘉陵关前一败涂地,令护明军三十万人全部葬身火海,当时我们都以为胜在奇谋和天时地利,但如今想来却很可疑”
王弥勒摸摸光头,有些迷惑。
“贫僧有些不懂”
“摩尼教无论明宗、暗宗,所修皆是灭世法”
“难道说是那些人一心求死?”
“不错,按明宗教义,当他们信奉的神再次降临人间,将建立法堂,把善恶分开,天地随之毁于一场大火,所有生灵将化为虚无,明子将会被收集,回归天国,浊尘也将落定,世界归于永寂,但在那场大火中最该死的人却没死,非但如此,他的境界这些年反而一直在与日俱增,可凭什么?”
王弥勒愣在那里,又沉思片刻,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身上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难道他这么多年来一直以炼化当年枉死的怨灵拔升禅境?”
吴道玄轻轻摇头,“恐怕不是炼化,而是渡化,像他那么诡诈的人,怎会看不透当年蓝飒设下的局,我担心那《燃灯录》恐怕也是个阴谋,毕竟只靠“启蒙”这种手段,很难预判将来的事情,更何况还涉及到这么多人,若将来发现点燃的是一把焚世之火,恐怕已难以收拾”
王弥勒神情更为凝重:“渡化三十万人入轮回,确实是一桩无上功德,可一旦乱起来,我们的命数又会变得无法把握,计划一定会出偏差,结局又将生变”
吴道玄又手指轻敲桌面,闭目陷入沉思。
王弥勒道:“那夜酩不肯交出佛灯,我们就没法插手张夫子解经之事,外一被蓝飒抢先,怎么办?”
吴道玄道:“必要时,大局为重,就算他是张凌寒的亲儿子,该杀也得杀”
王弥勒那双本就狭长的刀子眼眯成一条缝,单掌轻揖。
……
夜幕降临。
昏暗的牢房内,夜酩翻身从床上坐起,有些气急败坏。
整整一天,他都在翻来覆去回看之前的记忆画面,却怎么都读不明白槐安的唇语。
没有办法,在蓝飒再次到来时,他只能托词经文很长,必须得去槐安的书阁里找找经书。
蓝飒对此倒是没有起疑,带着他离开牢房,一路来到塔牢地下。
在穿过一处漆黑的走廊,又进到一个有兵卒守卫的升降梯后,他竟不知不觉间来到一间竹舍中。
此时,窗外阳光明媚,竟是清晨。
等他走出门,来到大街上,才发现已经站在琉璃天水寨的大街上。
夜酩对这事感到很新奇,又回头仔细去看刚出来的地方,却是只瞧见两家买杂货的铺子,再看不到竹舍踪迹。
“障眼法?”
夜酩心中暗自嘀咕,但怎么都瞧不出其中玄妙。
两人穿过大街,又过了有兵卒巡逻的无定桥,很快来到河对岸佛楼中。
虽然事隔不过几日,但再次回到这里的夜酩却明显感觉到整个琉璃天的气息已焕然一新。
来到佛楼上,夜酩没想到张老夫子正在书架前翻书。
他小心翼翼的躬身施礼。
对于丢影子这件事,他心中还有许多谜团待解,现在还不好猜测张老夫子给他写冥书,助他来琉璃天的真实用意,但可以肯定这事绝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见蓝飒朝他挥手,示意他自己随意,夜酩便将竹筐放到一边,在书架上翻找起来。
其实他也不知道到底哪本经书有用,但眼下绝不能露怯,只能装出一副很严肃认真的样子。
可惜槐安的记忆碎片里没有这部分内容,若不然他还能有的放矢。
只是很快,夜酩就发现一件事。
在他面前的这些书架里所摆放的书册全都是《燃灯录》的下部。
原本他还以为蓝飒进佛国要找的就是这些书。
现在看来这老怪物必然另有所图。
一时间,少年对这堆满整面墙壁的书籍也来了兴趣,很想知道这《燃灯录》里到底有何秘密,值得之前蓝飒那般郑重其事的与张老夫子相托。
便在他心里升起这个念头时,他脑海中忽莫名其妙闪现出一部名曰《秘密藏》的经文。
好在他之前也曾经历过类似情况,并没有出现气息上的纰漏。
但也没什么醍醐灌顶般的领悟。
随即,他又拿出一本书翻看,眼前景象却是一变。
只看那书册上的文字全都如水墨般晕染开来,与他记忆中的经文相互重合,竟凝现出一篇截然不同的文章。
他悄悄揉揉眼睛,书上的字便又恢复了原貌。
夜酩环视一圈房内四墙遍布的书架,见这些架子都是以天干和地支排列,便来到甲子档书架前,找到《燃灯录》上部的首册。
为了不引起蓝飒和张老夫子的怀疑,他没敢仔细研读上面的内容,只是匆匆翻过,就放了回去。
但即便是这样,也让他心头一阵激动。
这书上竟然记载了很多与“天道回旋”有关的事。
当年他娘亲在教他下棋时就曾说过这世上最难破的局便是天道回旋。
他当时只以为是在说棋,但这次在来太平城前,那辰月教圣使左中天的话却点醒了他,一切恐怕没那么简单。
他甚至怀疑他爹执意要去昆墟也和这事有关。
夜酩又转悠到那《燃灯录》下部的书架前,翻看了首册,见上面写的都是有关命数衍算的一些玄理,还有许多人名和生平,很像是一部密档,却不知是具体做什么用。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时辰。
张老夫子离开了佛楼。
一直坐在窗边解棋的蓝飒拿起一颗棋子,眼睛望着棋盘道:“小娃,我还没问你,那槐安的护道金铭怎会在你身上?”
夜酩一愣,他知道早晚蓝老怪会问到这茬,其它一切实情都好说,唯独这事不好解释。
但他心里早有准备。
“我也不清楚,当时他让我帮他给苦力们记账,忙碌一阵就感到头晕目眩,休息的时候做了个怪梦,看到一条黑龙承受天罚,最后被一道金色闪电劈中,彻底灰飞烟灭,醒来后脑子里就有了这东西”
“可当时你不是这么说的”
蓝飒轻轻将手指尖点在棋盘上,缓扣一子。
夜酩心湖骤然波浪翻滚,体内气机流转忽如江河泛滥,一息奔泻千里,周身好似要从内到外撑爆开来。
似这般“扣指谈心”的手段他还是第一次遇见,忙竭力收摄气机,怒道:“我又不傻,那黑龙是槐安的化身,我要是说看到他被雷劈死了,他能愿意吗?”
蓝飒再落一子,不徐不缓道:“你怎么看出那黑龙是他的化身?”
夜酩心口又如遭重锤,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嘴角溢出血丝:“他自己喊的啊,槐根老儿,你又害我!”
蓝飒眼眸微眯,又捻起一子:“就这般简单?”
夜酩脸色苍白,竭力将身体靠在书架上,艰难的抬起头:“你到底想怎样?”
蓝飒转头看向他,沉默半晌,最终将那第三颗棋子又放回棋盒,缓缓站起身,朝楼下走去。
“这几日你就待着这里,尽快给我找到那部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