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习习,吹来一丝寒意,有人把冥币一张张地投入火盆里,片刻间烧成灰烬,轻轻地打着转。
韩庚把车在小区里停好,看见家里还亮着灯,犹豫着一会儿进了门该怎么跟岳母解释。
张沐然的手机就在他身上,已经关机了,刘莉芳打不通女儿的电话,一定会担心。
韩庚犹豫一会儿,还是决定先瞒住岳母,等张沐然情况好转了再告诉她,这样想着他就上了楼。
他走进房内,见刘莉芳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而且还紧绷着脸,有些心虚地说:“妈,还没睡呢,早点休息吧!”
刘莉芳点点头,就继续看她的电视,忽然开口问了一句:“沐然的手机关机了,你知道吗?”
韩庚心里一紧,别看张沐然心思单纯,但这位岳母却是个精明的人物,她这突然的一问,若是换做别人恐怕就要撂实话了。
韩庚表现得十分从容,微笑着解释:“知道,她给我打过电话了,说手机丢了,这两天在市里等一份报告,过几天就回来了!”
刘莉芳这回倒是放松了表情:“这丫头,一天到晚粗心大意的!”
“也不怪她,这两天局里案子多,我今天也差点撞了人!”
韩庚一旦说起谎话都是带着技术性的,间接地扯带上下午发生的真实事件,把两个事件混在一起,让刘莉芳起不了疑心。
果然,刘莉芳眉开眼笑地说道:“瑶瑶都跟我说了,你们是碰上碰瓷的了!”
“妈,你早点睡吧!”
韩庚成功瞒过了岳母,前脚刚要迈进房间,却听身后传来刘莉芳的声音:“你们这几天尽量早点回来,大街上不干净的东西多,进门的时候别忘了跺跺脚!”
“妈,你太迷信了!”
韩庚回头露出一抹苦笑,就看见刘莉芳起身‘啪’地关上电视,走到供桌前,对着亡夫的遗像点了三支香,拜了三拜。
他忽然想起道士的事情,却奈何刚才随口一说,此刻想问问岳母有没有推荐的人,这话也就问不出口了。
见女婿盯着自己看,刘莉芳缓声说:“知道你们这一代人不信邪,你就听妈的话,准没错!”
韩庚讪讪道:“妈,那您说说看,咱们县里有没有特别灵的地方,改天我和沐然也去拜拜神,烧烧香!”
刘莉芳认真道:“你要拜佛,就去五道口的金刚寺,要求道,就去贵州梵净山上的蓬莱道观,很灵的,咱们县里的那些小庙,不用去了!”
“还要去贵州啊?”
韩庚算算开车得四五个小时,一来一回差不多一天过去了,就觉得有点远,也不知道能不能请的来,便没有再多问了。
看着岳母虔诚的样子,虽然在家里供奉亲人的骨灰,有违入土为安的原则,但他理解岳母守寡这么多年对亡夫的那份思念之情,也算借此寻求一份寄托。
但是,当他的思想意识发生了转变之后,稍微试想一下,如果真有阴阳相隔一说,每天岳父的鬼魂在家里看着他,韩庚只要想一想都会脊背发凉。
慨叹着摇摇头,韩庚慢吞吞地挪步到房间里,直到倒在了床上,无边的睡意蔓延过来。
下一刻,他陷入了黑暗。
惨白的月光照进窗子,他只觉得全身好冷,寒入骨髓,仿佛不止是身体,就连心也冷了,就要死了的感觉。
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只是觉得从未有过的疲累,就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一般,似乎有人在房间里走动。
那个人很温柔,很小心,却冷冷如冰,缓缓坐在他的身边,同时带着有一股熟悉而冰凉的气息。
可他竟不觉得害怕,竟没有丝毫恐惧,在这身子极度困倦无力的时候,他的神志却渐渐清晰起来。
韩庚想睁开眼睛,但是他一动都动不了,隐约间有什么东西缠绕着他,如最温柔的女子,挽了住心爱的爱人,与他轻轻地缠绵。
它又像是一阵轻烟,带着些虚无飘渺,向着韩庚的嘴唇吻来!
那唇间有淡淡的熟悉,有丝丝的啜泣,仿佛阴阳两界的永别之吻,那么地眷恋。
还有的,却只剩下冰凉!
寒入心间的冰凉!
天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大地朦朦胧胧的,空气中弥漫着轻纱似的薄雾。
今早起床后,韩庚整个人都精神恍惚起来。
自从接了这起案子之后,他已经连续两天没睡好觉了,第一晚梦见杨丽出事,第二天杨丽就真的出事了。
而昨天夜里,他又感觉到张沐然就在房间里,如梦似真,预感很不好。
韩庚开车出了市区,来到云中镇,缓行在薄雾之中,镇上的环卫工人们都拿扫帚站在路旁,开始沿街清扫。
半个小时后,警车开进了云中镇派出所的大院,值班的女警一看是县刑警队的人,不敢怠慢,把他请进了所长的办公室之后,赶紧给所长打了电话。
没过多久,一个男子大腹便便地走了进来,三十岁出头,一副酒后未醒的样子。
孟建雄因为昨天喝多了酒,精神看起来比韩庚还要差,一见面就握着他的手,热情地寒暄起来:“小韩是吧,你好你好,没想到你来的这么早,让老弟久等了!”
韩庚也赶忙说道:“孟所长,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孟建雄摆摆手,说:“彭副局长当年对我有恩,没有他在危难时刻伸手相助,就没有我孟建雄的今天,彭副局长不止一次跟我提起你,他对你寄予厚望啊,咱们两人其实都是一条线上的,以后就不必客气了!”
寒暄过后,孟建雄忙给副所长打电话:“喂,老吴吗,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把咱们镇上的辅警都集合起来,这是县局领导指示的一项重要的任务,动作要快!”
韩庚从口袋里摸出一盒十块钱的云烟:“来,孟所长,抽根烟吧!”
孟建雄见了,直接从抽屉里取出一盒大中华,客气地说道:“抽我的,抽我的!”
韩庚接过香烟,不禁莞尔,心想局领导也不过就是二十二块钱的玉溪,一个镇所长都能抽得上大中华了,这得多腐败啊!
孟建雄笑帮他打着火,笑笑说:“先坐会儿,你难得下来一次,中午就在镇上吃了饭再走吧!”
韩庚摆摆手,连忙回绝:“这次来得仓促,时间紧,任务急,下次我请客!”
“那行,以后有时间咱兄弟俩好好喝一顿!”
孟建雄打了哈哈,随即走到门口,向外面招了招手,把刚才接待韩庚的女警叫了进来。
女警也就是十八九岁的样子,一头齐肩短发,眼睛大大的,特别有神,腼腆地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小胡,这是县公安局刑警大队的韩副队长,年轻有为,就快要提正了!”
韩庚一听到‘提正’两个字,心里就有些惊讶,他现在已经接替了江峰的职务,提正只是个流程上的事情,可是,孟建雄却当着一个女警的面,这样介绍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但韩庚脸上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故作轻松地摇头道:“孟所长过奖了,我现在还是个愣头兵,工作经验还要多向县里的领导们学习,争取早日成长起来。”
女警抬头望了韩庚一眼,脸上竟露出惊喜的表情,深深地鞠了一躬,开口就是细腻的川话:“韩队,您好,我叫胡珊珊,四川人!”
韩庚冲着她微笑着点点头,就听孟建雄介绍道:“这是我一个远房亲戚的女儿,在所里的当户籍警,你把她也带上,做事细致踏实,能帮得上忙!”
韩庚是看出来了,孟建雄知道他队里缺人手,这是得着机会走后门,想往县局安排人呢。
他不动声色地拉着孟建雄转了个身,小声说:“孟所,我只要辅警!”
孟建雄笑呵呵地说道:“这丫头不错,一直想进刑警队,你就给她机会锻炼一下,她要不是那块料,你再给我送回来就是了!”
韩庚苦笑道:“这事我做不了主,得局领导同意!”
孟建雄却是不以为然:“这事只要老弟点了头,领导肯定没话说!”
韩庚推脱不过,就想着吓唬吓唬这个小姑娘,让她知难而退算了。
“小胡!”
胡珊珊神色一阵激动,抢道:“韩队长,您叫我姗姗就可以喽!”
韩庚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严肃,缓缓点了点头,说:“姗姗,你想当刑警,这份勇气值得鼓励,但是这个案子很危险,你也要为家人考虑一下!”
“我是个孤儿,我不怕危险!”
胡珊珊这一声犹如断冰切雪,清脆悦耳,没有半分的迟疑反覆,一如她眼中清亮的目光不见丝毫杂质。
韩庚一时窒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转而就对孟建雄诘问道:“她不是你远房亲戚吗?”
孟建雄在韩庚耳旁轻声道:“去年汶川地震的时候,父母都没了,孩子怪可怜的,你看……”
“领导,我一定会做好本职工作,叫我干啥子,我就干啥子!”
胡珊珊抿着唇,哀哀地看着韩庚,似乎他不点头,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似的。
韩庚几经踌躇,要来胡珊珊的身份证看了一下,见她是八月份的生日,想到自己身边确实需要个女性帮手,这才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等辅警队伍集合完毕后,他把七月份出生的、家中独子者、未婚未育者都剃掉之后,就剩下了三个人,分别是胡珊珊、赵刚、李宏达。
韩庚心里有些暗暗失望,尤其看到胡珊珊那张年轻又鲜活的面容,他脸上的表情就像带着士兵去送死的连长,但他还是微笑着招呼几个人上了车。
孟建雄在旁边看得直摇头,特意提醒了他一句:“你这掐头去尾的,三个人够用吗?”
韩庚轻轻叹气:“我不能让他们断子绝孙!”
孟建雄摸着下巴,不禁动容:“那你呢?你也是家里的独子,你不为家里考虑一下?”
“总归是要有站出来的,我不想当救世主,更不是什么圣人,我也有父母,有妻子,但是要我眼看着罪恶发生而无动于衷,我做不到,我只有冒险的勇气,没有放弃的勇气!”
说罢,韩庚钻进了车里,一脚油门开出了大院。
望着离去的警车,孟建雄不禁肃然起敬,真是一条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