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诞续)睡圣散
天刚蒙蒙亮,叶芾就摸索着起床,简单梳了个发髻,一身暗青色常服就要出门。
惊蛰正从厨房院里出来,上前拦着叶芾询问:“相爷,这么早你要去哪儿?”
“进宫呀,我昨天跟君和沂打过招呼了,说闲着也是闲着,进宫去照顾照顾皇上。”
“嗯,那相爷多小心。”
朝霞微煊,晨光熠熠。
叶芾刚到宫门口,就碰到了去上朝的一众官员。
“丞相,近来可好呀?”
“好着呢。”
叶芾笑着,跟众人打了招呼。
身后走来君和沂,众官员见礼参拜,渐渐没了声音。
“丞相起了个大早呀!”
“本相忧心陛下病情,故而急着进宫侍候。”
“哈哈,不知道的,还以为丞相是去哭哭啼啼的呢!”
叶芾扫了一眼峨冠博带,盛装打扮,颇有威严气势的君和沂,清浅地蔑笑了下,转身去了皇帝寝宫。
以官职位阶,君和沂是不如“余武陵”的,叶芾也不必太看他脸色。
迟迟而来的晋序只看到了丞相绰约潇洒的背影,正暗自叹着气,猛然肩上一沉。
晋序转过头,看到是方俨。
方俨脸上浮了笑:“晋尚书,丞相让我们沉住气呀。”
晋序一怔,望着方俨,傻乎乎的说着:“按兵不动,景阳王也是这个意思。”
于是乎,二人笑了,并列进了那清明大殿。
君毅病重,搬到了溯凰寝宫。
溯凰宫里,太监宫女低垂着脑袋不敢出一言,看到叶芾来了,都有些欣喜,又带着戚戚然。
“丞相。”
太监总管苏悦迎了上来。
“苏公公。”叶芾领了一副毛巾,就要踏进寝宫去。
“丞相,陛下这病,可是凶悍!”苏悦示意着一旁刚抬出去已经奄奄一息的小宫女,“传染性极强呀!”
“有劳苏公公关心,陛下对我恩宠如山,此时在病痛中,我岂会逃之避之?”
叶芾踏进了溯凰宫,龙床上,君毅双颧微红,气若游丝。
“陛下这样,已经五六天了,旁人说什么,也听不见了。”
竟然这么严重了!
如果君毅殡天,那君和沂岂不是顺利篡权?
权力有毒,真是有道理的。
“苏公公,封禁溯凰殿,不让任何人靠近,把门窗都打开通风散气。服侍皇上的宫女太监,都让御医诊治诊治吧,人生父母养的,别让他们白白失了性命。”
叶芾说完,苏悦真的着手安排下去。
叶芾刚替君毅换了一遍头上降温的帕子走出来,宫外就跪倒了一片。
“奴才们叩谢丞相救命之恩……”
“丞相再造之恩,奴婢们永生难忘……”
“永生难忘?”叶芾微笑,“你们活下去就好了,本相可不喜欢被人天天惦记着。”
君毅病得不轻,太医院的院长没日没夜研究方子,首先是太监宫女试药,没有问题后再给皇帝服用,吊住了一口气。
听到宫女一阵惊慌,叶芾走进去,床边一滩鲜血。
从早上起,君毅开始吐血了。这样子看来,毒素入了脏腑了吧。
叶芾拉了院长付讫到殿门外。
“皇上这样子,还能撑几天?”
付讫不敢开口,颤颤巍巍用手比了三个指头。
叶芾皱眉:“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近日发现一个回阳救逆之方,由于药性过于猛烈臣等还未研制出适当的配方……”
“那就用起来!先让陛下有一口气在!本相来试药!”
“丞相!”付讫也是惶恐不安怕害了这位国之肱骨。
君和沂下朝了从清明殿来到了溯凰宫。
“哟,我父皇何德何能,竟能让丞相替他试药?”
叶芾瞥了一眼君和沂,没有说话。
君和沂却不打算放过这个话唠的机会,在一旁絮絮叨叨地:“昔日皇爷爷病重,王叔也是这般为他试药呢。”
叶芾抬头,看到呷着笑的君和沂,转身出了宫。
御膳房并没有替叶芾准备午膳,听说这君和沂还不准让她乘车坐轿,堂堂相爷,还须步行回府用饭,也是有意思。
到了相府门口,入眼仍旧是把守着的士兵。
刚要踏进门槛,就听到身后一句,“谁要敢拦我老头子,我就磕死在他面前!”勇敢无畏的言老夫子,大摇大摆地进了相府。
叶芾转过身,笑吟吟看着老无赖似的言子臻,不免好笑:“夫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了。”
“我是无恙,你小子倒有麻烦。”
“有什么好麻烦的?”叶芾引着言子臻一路来到饭厅,用了午膳后步入书房,“夫子喜欢什么书,尽管拿。”
“皇帝……怎么样了?”
“死不了。”叶芾无所谓的说道。
言子臻瞪了瞪眼,还是笑了:“你这小子,真是口无遮拦!”
叶芾笑了笑,蜷着身子窝在椅子上看书,言子臻走到一旁努力研磨。
叶芾抬了抬眼皮,这么大年纪还有如此精气神,真是福气。
再看自己一身的病,真是丢人。
“言夫子,今日来,是想讲些什么?”
“今日嘛,咱们谈谈做人。”
叶芾纳闷儿,一向研究古史古制的老夫子,怎么今儿个就教做人了?
“嗯。”
“你这小子,还不知道老头子我要说什么?”
“小子我哪儿知道?”
“你就是太怂!”
“是是是,我怂。”
“我知你喜淡泊,不好声色犬马,此乃修身养性之大道,你参悟得很透彻。”
“喔。”叶芾回答得漫不经心。
“太过收敛,虽初心是趋利避害,但长此以往,有谁能知你呢?”
“夫子。”叶芾抬起头,平视着言子臻,眼里淡淡的,“我不担心别人不知道我,而担心我不了解别人。”
言子臻听了,沉默许久。
“哈哈,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境界竟比我高了去。”
“没甚在意的罢了。”都是多活了一世的人了,纠结个啥哟。叶芾淡笑,继续看书。
半晌,叶芾起身到窗边,望了望天色,该去溯凰宫了。
“言老夫子,我该去伺候皇宫里的那位了。”
“好。”言子臻抬头看着要出门的人,又加了一句,“有空,也去看看你老师吧,听说,他也病得不轻,另外,好生保重自己。”
温榭?叶芾惊疑,没露在面上,点点头就出门了。
翌日,叶芾从皇宫出来,带了一名御医直接朝帝师府走去。
“邢大夫,我家老师的病,你可要仔细对待。”
“是。”
到了温府,门庭萧条,半天才来一个接迎的人。
叶芾与邢慎走进内院,就看到温榭拄着拐杖在假山池边逗弄着他的鱼儿。
“老师。”叶芾走过去行礼,身后的邢慎也跟着参拜。
温榭抬了眼皮:“免礼。”
“学生听人说老师病了,特带了邢御医来为您诊治。”
“诊治什么!”温榭突然冒火,池中的鱼儿也惊得逃窜,藏了起来,
温榭拄着拐杖一步步朝着卧室走去,颇有逐客的意思。
叶芾在院内站了很久,突然听到“咚”的重物坠地声,才与邢慎匆忙撞进了屋子,看到温榭倒在地上。
“邢御医,快!”叶芾站在一旁让邢慎施针。
时间在静谧中流失,叶芾放轻了步子走到屋外。
邢慎也提着医药箱出来。
“余相,温太傅的病情……”
“怎么了?”
“竟与陛下是一样的病症!”
“怎么会?”温榭深居简出,哪有机会与君毅接触?
仔细回想,叶芾忽然闪过君毅的寿诞。
“老师的病情,到了哪个程度了?”
“怕是,比之陛下也高出许多呀!”邢慎叹了气。
“嗯,本相知晓了。”
得知了温榭的病后,叶芾就忙成两个人了,一边去皇宫照顾,一边来温府送药。
虽然温榭仍旧没有个好脸色,叶芾仍旧笑着每天到访。
端倪,总是要深入虎穴才能得到的。
叶芾在溯凰宫与相府来来往往,倒成了京城一景。
许多百姓都说好久没见到丞相了,但见她日日便衣路过,身旁还跟了不少人,不像丞相倒像是被看守的,都在嘀咕着这丞相怕是遭了什么难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呐!”
“胡说什么!这禹国的天子还没呜呼呢!”
“是是是。”
道路两旁的人暗戳戳觑了叶芾几眼,又做着自己的事情。
都说皇家的事就是天下的事。
其实也未必。
皇宫里的那位瘫成那样了,这百姓不一样热闹?
看来,君和沂在朝堂上,并没有胡来呀。
叶芾扬着笑,也不管身后的一众人等,兀自穿行在人群中。
“卖花啦卖花啦,新采的芙蓉清香着呢!”
“芙蓉?”叶芾疑惑着,那不是南方才有的花儿吗?
但见买花的女孩儿翠羽薄衫,不施粉黛,捧着一篮子粉白淡青的芙蓉花朝着叶芾走来。
“先生买点花儿吧。”
叶芾看着面前这个清秀可人的姑娘,心生笑意,正要伸手挑拣花朵,身后的守卫就提醒着:“丞相,小心。”
叶芾笑了笑:“一小姑娘,把你们吓成这样?”
小姑娘也聪明伶俐,拿着花篮子敞开手,围着叶芾转了两圈:“看吧,我可没有携带什么刀枪喔。”
说着,小姑娘靠在了叶芾身边。
清香扑鼻,叶芾嗅到了芙蓉的味道。
“给我一朵吧。”
“先生是只要一朵吗?我家里可还有很多呢”
“一朵就够了。”
卖花女笑吟吟地站定,手中的芙蓉花抛向天上去,花瓣洋洋洒洒落下。
卖花女忽然拔下束着头发的竹簪,轻盈利落地旋身就站在叶芾身后,手中的竹簪比划在了叶芾脖颈:“阿枝可是想要先生跟我去家里呢!”
“放开丞相!”
守卫摆开阵势,周围的百姓吓得四下逃散。
一阵秋风吹拂,阿枝披散的青丝飞扬起来,像个不染纤尘的精灵一般,俏皮可爱的对着众人眨了眨眼:“倒!”
阿枝满意地看着众人倒下,放开了叶芾,把玩着铜绿的簪,在手中转了转,重新插回头上去。
“你笑什么?”阿枝看着叶芾嘴角勾起的淡笑,疑问道。
“唉,终于可以自由自在走会儿路了。”
“真是个怪人,跟我来吧!”
叶芾跟着阿枝一路出了城,来到一偏僻地方。
一处茅屋旁,陆清归迎着风站在那儿,看着叶芾步步靠近。
“小陵。”
“陆清归。”
“怎么了,连一声师兄也不愿意叫了?”陆清归笑着,身边的人已在屋外摆放好了桌子板凳。
叶芾走过去坐下,才开始抬头,暗中打量着。
都说医者自成仙风道骨,陆清归瘦高如柴的身上就有那么一股仙味儿,一身粗布麻衣随性的搭着,悠远而清旷。
“瑾……师兄。”
叶芾对这个陆清归的传说了解三四分,也有很多的好奇与疑问,但现下,不敢问。
陆清归看她的眼神里,像是在探寻什么。
“瑾师兄怎么有空到了禹京来?”
“还不是因为老头子。”一旁的阿枝拿着一朵鲜嫩的芙蓉花,端了茶过来,“先生用茶。”
叶芾正想喝茶压压惊,刚抿到口中,就一丝丝麻溜溜直窜舌尖。连忙盖了杯盖放在桌上,扫视正常饮茶的陆清归:我的味觉出了问题?
阿枝掩嘴偷笑。
叶芾看见,更不敢喝了。这惊吓,大大的有。
陆清归恰好瞥见,嘴角轻勾咧开一抹笑:“这可是阿枝厚爱小陵。”
“厚爱?”叶芾惊讶。
“真是一阵茶香都瞒不过公子。”阿枝对着众人扭了扭头,捻起一旁的芙蓉花数着瓣儿,“小女子看先生面色不好,最近一定是操劳过度睡眠欠佳,特地在茶中添了些‘睡圣散’助先生好睡。”
叶芾看着清澈的茶水搅和着嫩绿的茶叶,除了味儿,并没有什么异样。
罢了,不怂这一杯茶。
叶芾重新抬起茶杯,慢悠悠饮了一盅。
大概文人就喜好这类风月事,喝完了一盅茶,陆清归仍旧惬意,没打开话匣子,直到临行,才给叶芾三粒药丸。
“皇帝一颗,老师一颗,多出来的呢?”
“先生真笨,当然是给你的呀!”
叶芾迷惑,望向陆清归:“御医说,我在颖城时感染过此类疫病,不会再得了。”
“这是抑制睡圣散的。”
“果然,还是有毒的呀。”叶芾看着阿枝,笑得有些力不从心。
“公子,怎么会呢,阿枝调制的睡圣散不会有毒哒!”阿枝也很迷惑。
“小陵体内有另一种毒素,睡圣散的升散之力会牵动它。”
“看来,阿枝还是有欠考虑。”说着,小姑娘竟从兜里掏出一小本儿,嘴里絮絮叨叨,手中执笔记录着。
……
叶芾汗,敢情自己是个试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