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始于一个小小的斑点，结束于一个巨大的黑洞。有那么一瞬间，风信子以为整支舰队都会被时空裂隙吞没。但空蝉号情报组的计算十分精准，跃迁造成的空间断层直接冲击半径约十公里，原本四分钟前就该下令撤退，以避免联邦珍贵的海军有生力量葬送于此，风信子仍旧一意孤行，将撤离时间压缩了两分钟。

　　但她需要的远不止两分钟。

　　“指挥官。”大副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联合舰队集结完毕，等待下一个指令。”

　　“舰队下一个任务不应该由我来决定。”风信子盯着自己的脚尖，轻声道，“我的任务到这里就结束了。我俩都是。”

　　“是。”大副应道，转身走向舰桥尾部的电梯前停下，“你要一个人待一会儿吗？”

　　风信子迟疑了一下，摇摇头：“我跟你一起走。”

　　这是直达主会议室的电梯，与其说是电梯，不如说是胶囊列车，毕竟除了上下移动，它也能纵向移动。

　　“在成为空蝉号的大幅前，我在七大氏族军队的一艘巡洋舰上担任舰长。”大副忽然说。

　　“是吗……”风信子木讷地点点头。

　　“与其说是舰长，不如说是传话筒。舰队赞助方告诉我们应该去哪里，去干什么，然后我把这些事情转述给我的船员。通常来说是镇压一些地方骚乱，清楚因镇压地方骚乱而造成的海盗，为运送重要货物的星舰护航。我做的还挺不错，大概是因为这些事情真不怎么需要动脑子，也没什么压力。”大副笑了笑，“我是说，确实有人因为我的命令在战斗中阵亡，但那尚且算是军人的归宿，我偶尔为他们感到遗憾，但从不会受此煎熬。”

　　“……”风信子没有说话。她曾经因为112工程插手炮击了这颗星球一次，也造成了大量伤亡，但那毕竟不是她的本意。这次不一样，无论是用光明会的战舰杀死地面的平民也好，没有做好万全撤离准备而导致不得不抛弃一部分地面部队也好，都是她自己的错。

　　“这是个灾难。如果你让我来选，我恐怕早就提着自个儿的脑袋一头撞碎在星图板上了。”大副说，“我也曾在心中暗暗嘲笑那些研究部的人把战略AI做成这幅模样，还让她们骑在人类头上发号施令，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但现在我有点明白了，这是在提醒我们时代变了，如果我们这些老大爷还以为能在执行统合部的羽翼下当个舒服军官，接下来保家卫国的就是女人和小孩了。我的女儿看上去约莫只有你一半大，自私的说，我不希望她以后经历这样的折磨。”

　　电梯从运动归于静止，闸门开启，大副先一步走了出去。“我内人总责怪说我不会安慰人或哄孩子开心，无意冒犯……我也许内心中无法把你看做我的同袍兄弟，但是你是我到目前为止最敬佩的指挥官。你是一个战略AI，总有一天会成为某位舰长的战术执行官，我敢说那个家伙一定是这个宇宙里最幸运的混蛋之一。好运，指挥官。”

　　“谢谢……”风信子低下头，声音微颤，“你也是。”

　　大副一个立正，向她行了个军礼。他的军衔较风信子更高，虽说叫她一声指挥官，却无需向她行礼。不等她回应，大副头也不回地走上了与去主会议室相反的岔路。

　　光逝与其他境界守卫在十分钟后抵达了空蝉号的主会议室。他似乎比平时瘸得更厉害，高大的身材反而凸显出他的虚弱，却又没人能质疑他的坚定。

　　“活干得漂亮，中校，不枉我在海军高层溜须拍马一番的苦心。”确实有人在海军高层“溜须拍马”打通关节，但绝对不会是光逝，“砸蛇发人的船是个天才般的主意，既一劳永逸地屠杀了那些被控制的***又可以把责任推卸到蛇发人身上。”

　　“光逝。”汐坚决地打断他，皱起眉毛。风信子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汐也对她报以微笑。

　　“在战舰上杀人缺乏实感是不争的事实，虾兵蟹将们怎么想我管不着，但舰长们需要时时刻刻被提醒，他们的命令切切实实地在杀人，杀很多人。”他说，“战略AI理想服役年限是200年，因她们的命令而死的人可比‘舰长’多太多了。”

　　“接下来怎么办。”N190帮助汐遏制了话题的发展，“海军总部的大人物们可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们能有什么头绪，七大氏族既得利益者的跟屁虫。”光逝不屑地咂咂嘴，“国会现在一定都因为战争吓得尿裤子了，可恨的是，他们的懦弱却眼下是最正确的心态。我们没有准备好战争，只要有一丝可能，就要阻止事态劣化。”

　　“撤退？”H043说问。

　　“只能如此。现在突进蛇发人的领地烧几个星球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可笑的是，除了口岸行星，我们甚至摸不清楚其他种族的主要聚居地。”

　　“所有人都藏了一手，也许蛇发人这次派来的舰队也只是一堆老旧退役产品，拿来试试我们的实力。”N190表示赞同，“万事皆有可能。”

　　“至于这个所谓的边境独立军……国家分裂听着似乎很丢脸，可谁能说这不是一个宝贵的缓冲地带呢？”光逝说，“我现在需要找一个靠谱一点的研究所，把我脑袋里的数据都梳理一遍。我们必须弄明白我在叛军基地里被传送过去的那个地方在哪。”

　　“那个……”风信子谨慎地举起一只手，插入了谈话，“关于之前转移到空蝉号的叛军俘虏……情报组似乎有新的情况要报告。”

　　“那些家伙？你不说我都忘了。他们找到办法让俘虏恢复正常了？”光逝之前简短地亲自审问过叛军俘虏，却罕见地无果而终。不管他问什么问题，叛军俘虏都没法准确地回答，像是精神受到了什么伤害。考虑到叛军在誓言绿洲星和丹桑的恶心勾当，光逝也没多想，只道是这些士兵也被联入了蜂巢思维网络，丢失了自我。

　　“研究室报告说这些俘虏的思维并没有受到影响。”

　　“有意思，继续说。”光逝扬起眉毛，双手换了种交叉的姿势。

　　“经过检查，他们的精神状态并没有严重缺陷，情报组认为他们的之所以无法进行有效的交流是因为语言问题。”

　　光逝沉默了几秒，立刻醒悟：“你是说，他们从一开始所学的语言就是错误的，虽然听着好像与我们的语言相同，但实际意义完全不同。”

　　“是的，情报组是这么认为的，不仅是词义，很多语法和词性都被彻底更换。情报组认为能学到那种程度只有通过语言芯片或者从小学起，鉴于他们没有找到俘虏体内有语言芯片，那只剩下一种可能……”

　　“绑架数万名婴儿？不可能。”N190说，“海军情报局已经排除了克隆人与绑架婴儿这两种可能了。”

　　“要么叛军真从合成基因开始制造试管婴儿，要么他们就是练成了撒豆成兵的妖法。”光逝讥讽道，扭头问N190，“你觉得哪种比较靠谱？”

　　“都不是。”N190不为所动，“只有让那些俘虏来告诉我们了。下令撤退吧，这里没我们什么事了。”

　　“好像我愿意待在这里一样。”光逝撇嘴道，“中校，劳驾，把舰队带到一个可以大家都能幸福的地方。”

　　“诶？呃……”风信子不明所以，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向新天堂海军基地撤退。”汐给出了更明确的指示，更像是在翻译。

　　“哦，哦。”风信子起身行礼，退出了会议室。

　　“我去看看那些俘虏。”N190也紧跟她着离开。“别紧张。”刚出门，N190便对风信子说。

　　“什么？”

　　“仲裁人对你的表现很满意，所以别紧张。”

　　“可是……”

　　“他就是那种贱人，赞扬听起来像讽刺，讽刺听起来像赞扬。”N190笑道，“习惯就好，应该说必须习惯，特别是要每天面对他的时候。”

　　“诶？”

　　“这还是个秘密，不过你应该很快就会收到消息了。”N190压低声音，笑意更浓，“欢迎加入境界守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