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到房间大门外,我站了会,径直往左走,下楼梯,出了宿舍楼,打了个喷嚏,偷偷拿脚把滩在地面上看起来像异物的鼻涕拿浮土盖起来,然后若无其事地往教学楼方向去了。
夜稍寒,风已大,看来秋将至,普罗说的好天气估计没剩几天了。我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洞口平台方向,这样的天气一个伤员还得露天办公真辛苦。慨叹一番之后,我继续往教学楼那边走去。
教学楼的大门锁被来人很体贴地打开了,看来是知道我不能和他一样飞檐走壁的,于是我开门进楼,路过警卫室时闻了闻,好像没有血腥味,不知道我的鼻子是不是足够灵敏到没有闻错,但我还是继续往前走。走到了二楼走廊,看见了一个人影站在左手边不远,我抹了抹眉梢,如果那个棱角是眉梢的话,太忙了其实,我还没空好好看一下自己的新造型呢。然后我理了理布袍和虽然挺柔但是很调皮的长发,走了过去。
星朗月明,只是风大,把来人的法师袍和白发吹得飘飘若仙。我靠近这个高大的老法师,和他肩并肩站着,当然因为高度问题,说是并排站着比较恰当。抬头看,他在看的是一个悬挂在墙上的海报,画的是一个老帅哥,上面还有他的名言警句:“财富就像海水,饮得越多,渴得越厉害;名望实际上也是如此。——曾潘乔鲁索。”
来人见我好像看完了,指着这副海报说:“你们这是骗人,我哪里说过这句话?”
我嘴一扁说:“您大大滴一位魔导师,背口好锅还不行?”
我斜抬头看这位故弄玄虚不断引我来此的老帅哥,表情不屑得要死,抢先开口愣是把他还想反驳的话憋了回去:“你要是不认了这句话,就说说,这句话谁说的?”
老法师愣是被我噎了半分钟对不上话,然后他转身看着我说:“你是皮痒了?别以为你突然变帅了我就不舍得打你。”
这眼神!喜悦之中带着温和,也是当初在九天之上看过那两个我的眼睛之一!
我神色一正气势一明声音一朗脱口而出:“你居然这态度?那看来这幅海报居然真的是弄虚作假的?没问题我明天让人把这它撕了。”
分神了一下,好险,差点没拿住架子——先不论为什么会有两个我,难道当初那么多看着我的眼睛,里面都是魔导师一级别的?真刺激!
老家伙又被我噎了一下,有些头疼地摸了摸额头。然后他抚了抚长发,把发梢别在了他的精灵长耳后,理了理他简单干练的法师长袍,转身向我,郑重地说:“其实,我是察觉到了我们精灵族的《多恼书》重新出世的魔法波动了,而它直指向了您,院长先生。我这次,是带着很严肃端正的态度和十分的诚意而来,希望能请回此书,其重要性,绝不仅仅是其中的一点点练体方式和退魔法则,更重要的,是它的历史意义。”
魔导师乔索,向我俯身一礼:“请院长先生体谅,还回此书,我族愿付一定代价。”
有魔法波动的吗,够隐晦的啊。我这样想,也惊叹于这位老相识的成长,不过百多年未见啊,以前他可没有这么有范儿,如今他已是精灵国度之宰执了啊……
我也端肃起来,施了一礼说:“没门,有本事你让拖着福米尔的那家伙过来。”
“不行不行,那赤子先生可就要醒来了。”老家伙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
我更不屑地切了一声:“你还是这样,就像以前见了漂亮精灵,你明明心痒难耐,偏偏碍于信仰什么的左顾右盼瞻前顾后,你既然这么想追回那本闲书,你来点认真的啊!”
老家伙终于绷不住了,啪一下磕了我一个脑崩儿,又摸了自己额头一下,摆出自己快崩溃了的表情:“你就这么想把我留在这里?”
我闭嘴受了这一脑崩儿,然后摇头说:“不想,再怎么说我们还是有交情的啊,你在这里做苦力我当然会不喜。但是这次你来得太冒失,怕你那小伙伴是走不远了。”
乔索闻言却笑了:“你小看他了,我们精灵族的年轻人不会太差的。”
“你再啰嗦,就算用传送卷轴都来不及了。”我摇摇头不置可否,只是这样说。
“我心之痒,远超你想。能让多恼书回来,我就是在这里住十天半个月也无所谓。”
“为什么?”我叹了口气说,“不就是本闲书吗?你们还害怕里面的绯闻外传?”
“此其一。”老帅哥笑笑说,“其二,你读下去,会懂的。我能感觉到,你变了。”
“所以,你会懂的。”他最后这样说,“那我到时候再来找你。同年友,再见。”
看他身影转眼变成星辰光点消散而去,我又叹了口气,说了句:“同年友。”
等我能看见一道皮甲颜色的光带转瞬追了出去不知多远,我才松了口气似的一屁股坐到地上,狠狠抹了一把冷汗——尼玛,刚才我面对的可是一位魔导师啊!正宗的老牌魔导师啊!要不是记得“我”和他有点交情,这副交情极其可能救我一命,我从走出洗浴的木桶开始就打开心防翻找记忆,全程都在全情投入地演戏。若非如此,就刚才上演“精灵族小年轻闯山记”的时候,我被他杀人夺书那是极有可能的啊!
我相信我们的交情有用,但我也相信并看到了乔索对这本书的重视,杀友?何妨?
真的是肝儿颤了一次。我知道一时半会没人会搭理我,于是我就这么蹲坐着歇气,也泄气,抬头看那句名言警句,又有些好气——不断边演戏边翻找记忆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这句话谁说的,也努力套话,本以为可以通过这位老帅哥知道下自己曾经的名号,结果还是没有如愿啊。
当初在书库翻书找整治贵族们的法子的时候,在某本史书里,我翻到了三百年前一段逸史,你也别在意我找整人的法子找到逸史上去是什么鬼。逸史说到了一些曾经游历大陆的强人,其中有一个被称为亦正亦邪半圣半魔的,一个叫石明治的人,他的故事与我的一些记忆可以重合;还有一个叫妨陈弥的,据说曾经游历了海洋和异空间,却是一个擅长绘画的人,留下了很多关于他历险记的画作,据说都收藏在奥菲的家族里。我并不记得“我”绘画强,但是我记得“我”是去过异空间和海洋的,而且,我对这些画居然有印象。
那是类似于油画的一些东西,只不过我知道,里面有些颜料用的是血,不同种族的血,我可以回忆起里面神神怪怪云烟雾绕的内容,甚至可以想出画是哪里起笔哪里收笔。所以我又糊涂了,这个石明治和妨陈弥,算是和我有关系?
要说有谁还知道答案的话,与我同年起码只相差数十岁的旧相识精灵族老帅哥乔索其实真的是唯一的可能了。可惜这次错过了,可惜啊,可惜——
“我”到底是什么人呢?或者说,我以前到底是什么人呢?
心痒啊,想知道啊……
……
左右没事,我就这么蹲坐着想,想不出头绪,我只好瞎想,胡思乱想。我就这么蹲坐着嗟叹可惜,直到闻讯赶来的七号把手软脚软站都站不直的我扶了起来,我匆匆忙忙地叫她把那副海报揭下来撕掉之后,也不敢回女生宿舍再花花肠子一下了,直接屁滚尿流地跑回了地底的房间。
其实地底每个房间以及部分要道,都是有魔法封印的,这些魔法封印直接与它们的创造者赤子先生挂钩,这些魔法封印,可以遮挡一切窥视,对攻击做出警报,可以让有权限的人舒服而安全。可以说这个世界除了赤子先生的身边,就只有赤子地盘昏暗的地底最安全,所以当初我让七号只需要把密级很高的学生简历放在随便一个实验室里就可以了。
进了房间遣走七号,我才战战兢兢地把《多恼书》从布袍内袋里掏了出来。看着必须半抱着的这本大书,我暗恼普罗老货居然不把这书蕴含魔法波动的事情给我交个底,害我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带出去怀揣着它睡了一觉,这可是紧身的布袍!刚才乔索那老货肯定看见我怀里的书了!很危险的啊有木有!关键是,洗澡时七号是先抱走了被褥没有抱走我的布袍,不然在受七号刺激无比思念我的仙子只能犯二的我,就可能要背受多恼书被洗或者被盗的罪过了。而且这个偷的人,要么是趁虚而入的乔索,要么,更可能是七号。
其他情况且不说,我是无法想象自己成为七号叛变从而内讧的导火索之后会怎么样,之前做的还有什么意义。我太不成熟了,做事很冒失,因为有恃,所以太多时候显得无恐,其实这次已经是足够运气了,传承下来的“我”的记忆,再次救了我的命。
我坐上床头,不断给自己强调小心小心再小心的主题思想。直到感觉再下去就要到连老鼠都要怕的地步了,我才松了一口气,感觉坐得都踏实些了。
什么时候开始怕死了?好像前几天我还顾影自怜地直想自杀,就算后来冷静下来,也是迷茫于自己的存在价值。是什么力量让我开始怕死,或者说再次有勇气去活着呢?
我看着下意识被我放在了身前床上的《多恼书》,想起乔索最后的话,若有所悟,也许书里真的不止绯闻和武学。我的手下意识地往书面伸去,可是突然,一片碎裂的法师布袍从上面飘落,刚好挡住了我的手,然后盖住了书。
我看到很不客气地站在了我床上的双脚,楞了一下,往上看,额,果然是突然闯进来的,一条手臂依然滴着鲜血的夏普,那这片的确眼熟的法师布袍是谁的就不言而喻了。即便是魔导师,一旦不能拉开距离而且陷入追击战,也会非常被夏普克制。我回头看门户安好,看来他居然急得直接钻通风口了?我不由苦笑,问:“没追到?”
“没。”夏普的话语依然冷漠而简洁。
我哦了一声,摆出一副好奇的样子问:“有事没?”
这样问,就看夏普怎么理解了,是我在关心他的身体,还是关心被追击的可怜虫的身体,还是在关心自己是否会被可怜地问责,还是在关心自己有没有被扣个通敌罪。
我和夏普开始对视,我保证已经把刚才面对乔索所用剩下的所有定力都用上了,而且与夏普对视,还需要相当高的在午夜单独看惊悚片一般的胆量。在我感觉后背的汗水都快从我后背的那个怪洞里漫延进去了,怪洞里面那条奇怪的肠子状的怪东西都快勃出来了的时候,夏普终于又“展颜露齿”笑了,再次说了一个字:“没。”
夏普说完话后,他的人和丢下的法师布袍碎片又再次突然消失了,只有从他手上滴下的最后一滴鲜血,划了一个弧线,掉出了刚才汇聚的那一小滩血之外不远。
我挣起一点力气,下床来,在原料堆里掏弄半天掏了块培元石,这种石头可以吸收任何液态的实验品,并保存数年之久。然后我把它丢在那滩血上,抽空去翻书,看见书里作为书签的一枚叶子还在,就又合上了。再看培元石已经把血吸了个干净,我就把石头拿起来摆到了自己的那张不干净的试验台上,却没有动,而是回床准备再睡一觉。已经扶上了床刀,偏头却看见了遗漏下来的,那个飞溅出去的血点。
我沉默思考,然后遵照想法,俯身,把那点血舔吃进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