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韶华没预备遇到他,有些意外。
无为道人却似再次恭候多时了,见到安韶华,笑着说“灼华公子,贫道这厢有礼了。”
“见过真人。”
“公子,你有一卦。”
安韶华心下不信,却也不准备开罪于他。“还请真人明言。”说着,就要解钱袋子。
“不必。”无为道人制止了他掏钱的举动,笑着说“你不信,不打紧。我就说几句。”
安韶华正惊讶于无为道人察言观色如此之精准,下一瞬间就被无为道人出口的话所惊呆了“你是有大造化的,水山真人给你重活一世的机会,是让你懂得取舍。做你该做的事。”言毕,转身看了一眼窗外,微微颔首,一眨眼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安韶华呆若木鸡,好半晌才缓过神来,再去找,还哪里找得到人?
恍恍惚惚出了永安塔,猛然想起,水山真人,水山真人,永安京外的春秋观供奉的就是水山真人!
是夜,安韶华辗转反复,难以入眠。他以为梦中神明的提点,难道竟是前世的记忆?也就是说,月娥当真那般狠毒,安家当真有此一难。这一切,是从是么时候开始的?
郑氏一族贪心不足,伺机而动。三皇子一党狼子野心,黄雀在后。顾家只怕早已成了皇上的心头刺,如果皇上早就预备队顾家动手,那么……
越想越心惊。他披衣起身,走出外屋,欢喜值夜马上就跟上来了。安韶华挥手让他多眯一会儿,欢喜却执意跟着,安韶华也就由他去了。
站了不知道多久,外面下起雨来。本就夜凉,湿冷的空气更是从四面八方渗入肌理,这种天气,顾銛怕是又要受苦。
顾銛,景和。
前世的遭遇刻骨铭心。安韶华向还我读书处拔足狂奔。
顾銛这次外出回来,带着顾锋不说,还多了个孩子。虽说还我读书处伺候的人少——只有冯嬷嬷一个,但孩子的哭声还是惊动了别人。第二日月娥就谴了人来问,被顾锋三言两语打发了。但人手少,自然是手忙脚乱。好在二皇子府送来了几个侍人,明着照顾顾锋,实则照顾孩子。
孩子还未取名,顾銛就自顾自地叫他“小豆芽”。前日里二皇子匆匆来过一趟,听顾銛这样说,未置一词,算是默认了。顾锋如今守着两个孩子,心里空着的那一块渐渐补了回来,笑模样也多了起来。
心情好了,身子也显得爽利。二皇子府各色补品赏赐流水似的送来,顾銛都欢天喜地地收了,转头就给炖上。这一炖就把顾锋补坏了,日前还留了鼻血,顾銛连夜把袁郎中从沐王府请了来,袁郎中看着那一溜炉子上炖着的各色补汤,哭笑不得。训了顾銛几句,留下一套补身的法子,捻着胡子摇头晃脑地说了一通,施施然走了。
春日里的天气,怎样都说不准。昨日还是艳阳高照暖风和煦,半夜里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滴滴答答大半夜。孩子小,顾锋身子又不好,顾銛自然要多劳动一些。
但顾銛没睡好,两只眼下的乌青遮都遮不住。手疼,腿也疼,哪儿都不舒坦。
半夜安韶华过来,精神病一样炯炯地盯着他,看得顾銛汗毛倒立。偏安韶华一言不发,给顾銛上了一回祛湿的药酒,又让人给顾锋煲上了补身子的烫,转身又离开了。顾銛只当他是撒呓挣。
一早,欢喜亲自端了早饭过来,好大一盒子。没办法,还我读书处人多,饭量还都不小。但这日很怪,安韶华昨夜冒雨前来,可是早上却没见他过来一同吃饭。顾銛就不免多问了一句,怎么了。
谁知欢喜听闻此话,竟支支吾吾起来,但他终是机灵的,马上说爷吩咐他每天给还我读书处送早饭,今早还没见过爷呢。顾銛向来是不懂察言观色的,身上又不舒坦,听到他的回答,点了点头就让他走了。顾锋却皱了皱眉,斜觑了欢喜一眼,欢喜瑟缩了一下,行了礼一溜烟就跑了。
顾銛晚上没睡好,此时左右无事,坐着坐着就有些打瞌睡。
安韶华进来时,正看到顾锋趴在床里面,手上拿着一本书,却没有在看。顾銛坐在床边,脑袋顶着床柱,摇摇晃晃快要睡着。顾锋憋着笑等着他倒。看到安韶华进来,顾锋朝他比划让他别说话。
蹑手蹑脚走进来,坐在顾銛身边,安韶华笑着轻轻点了一下顾銛的额头,顾銛一倒,吓了一跳猛的惊醒,双手无意识地一抓,发出一声轻呼。惹得安韶华跟顾锋大笑。
三人正笑闹着,二皇子的暗卫来了。
安韶华跟顾銛一起出来,雨已经停了,微风泛着湿冷,空气中有很好闻的味道,顾銛刚才坐的久了有些腿麻,走了几步更是针扎一般的疼。刚放慢了脚步,安韶华就自侧后托住他双肘,让顾銛把重心靠在自己身上。
“上次张太医来,我向他讨了一个药酒的方子,到今日泡了整一个月,可以用了。”
顾銛看向他,正欲道谢,却发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十分浓烈,顾銛一愣。
“表哥。”
安韶华整个人都僵住了,顾銛见状微微牵动了一下唇角,便要甩开安韶华独自离开。安韶华却用上了些许力气,抓住顾銛不让他走。
“表哥,我正要去寻表哥,不想却打扰了表哥与顾公子。”月娥说的恭敬,声音却带着颤巍巍的寒意。
安韶华猛的回头,正看到月娥眼眸里未及收起的恨意。
想到前世月娥的狠毒,安韶华心里一阵恶寒。觉察出安韶华不对劲,顾銛握了握他的手“唯清,唯清?”
“表……”
“你回去吧。”安韶华不等月娥说完,“你先回去吧。”语毕,他扶着顾銛就向如松堂走去。
顾銛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也没有多言。心想这两人前些日子还好的蜜里调油呢,怎么一成亲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了呢?安韶华果然不是个可托付终身之人。觉得月娥可怜,顾銛回头看了月娥一眼,月娥满眼毫不掩饰的憎恶让顾銛愣了一下。
“守心,别理她。”
“啊?”顾銛有心说,我理不理她有什么关系?她又不是我的什么人。
“离她远些,你……不懂那些内宅阴私,我识人不明。今后……”
顾銛听到这里,回想起前不久春桃小产的事情,瞬间脑补了一出大戏。“知道了。你……别太难过。”
话音刚落,两人正走进如松堂。安韶华一把推上门,把顾銛紧紧抱在怀里。
“守心,守心。”怎么能不难过。且不说景和是自己的嫡长子,更不提自己对月娥的情深错付,就单说眼前这人,想到前世两人终成陌路,顾銛还放了安家一条血脉,这般心胸,这番作为,再想到前世种种,怎能不难过?安韶华只觉心痛难当,呼吸不畅。
“……”
“守心”安韶华只觉得心里难过,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多情绪堵在心口,酸胀,却只能抱紧顾銛。前世在流放时逐渐变得麻木的心,此刻正滚烫赤诚,怎能不动容?
“……”
“守心。”
“……”顾銛忽然发现脖子凉凉的,猛然领悟到,安韶华竟然哭了。他怎么哭了?顾銛没多少哄人的经验,后来想了想,便回抱了他。轻轻抚着他的背。
“守心。我……”
“……”顾銛说不出安慰的话,也不知道他这么难过是为了什么,想来想去大约是因为那个孩子。想到这里顾銛心里有些不好受。
顾銛自嘲,安韶华不在乎孩子,他生气。安韶华为了那个孩子这么难过,他还是不舒服。自己也觉得自己矫情了。于是学着前世电视里看到的样子,伸手去摸摸安韶华的头,再拍拍他的背,说“没关系,都会好的。会好的。我陪着……”说到这里暗自呸了一句,那些演员说这种台词自己不痛苦吗?“我陪着你呢。”
天气算不得好,屋里的气氛却正好。
安韶华体谅顾銛身子不爽利,并没有放任自己的情绪,堪堪止住哭就一把抱起顾銛放到平时看书用的小榻上,取了药酒给他细细按揉。
顾銛看他确实难过,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逗他说话,他也恹恹的,只是默默地为顾銛上药酒。顾銛身上旧伤多,平时看不出来,安韶华却是每一处记得真真的。前世他给顾銛按摩了将近二十年,如今不用顾銛提醒早已轻车熟路。
先给顾銛的手上上了药酒,然后给右腿上的伤上药。
安韶华知道,顾銛并不是爱没话找话的人。此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有的没的,是顾銛特有的笨拙的善意,安韶华领情,收敛了情绪,也跟着聊了起来。聊着聊着,原先那些郁结在心,难以纾解的悲伤情绪,渐渐平复了。
说着说着,聊到小豆芽。顾銛觉得,顾锋这次受伤,皇上虽说没有派御医来,可这个孩子照样不好往下瞒,但要倾众人之力也不是瞒不下。现在的问题是,如果瞒,将来这两个孩子要不要昭告天下?如果不瞒,那小豆苗要怎么办?总不能说小豆芽是皇长孙,那小豆苗又算什么?如果要告诉皇上,这可就是实打实的欺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