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西兰卡普

　　此刻北京，天已快亮，关沧海和冉香香还坐在书房里，沉浸在桃花洞的难忘岁月中。尽管他们的环境，物质，条件都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巨变，但是夫妻俩仍然觉得一生的缠绵恩爱浪漫，都是在桃花洞度过的。尤其是冉香香，时常咀嚼着那时的甜蜜，禁不住眼泪汪汪……

　　“香香，那时你好纯朴好纯朴哟，记得第一次见面，我们站在桃花溪，那时你问我喜欢这里吗？我连声说喜欢喜欢，很喜欢很喜欢，更喜欢这里的边城妹娃。你红着脸，低着头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你还记得？”

　　“你说：没你们A市的妹娃洋气。”

　　冉香香说：“是嘛，和你第一次见面，我心里就像揣了只小兔子似地，咚咚咚地跳，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我知道我爱上了A市来的知青哥哥，所以特怕你嫌我土气嘛。”

　　关沧海说：“其实那时，我更怕你嫌我是黑五类子女呢。我当时一走进桃花洞，真的就像走进了陶渊明描绘的桃花源，立即就爱上了这块地方，尤其是看见边城妹娃冉香香之后，我就想着：我的归宿一定就是这里了，哈哈……”

　　冉香香说：“接着我邀你跳摆手舞，是想让你融入桃花洞，做桃花洞的女婿，嘻嘻……”

　　说着，夫妻俩又情不自禁回到了那时的场景：

　　…………

　　关沧海应冉香香之邀，就从前面的小木桥上走过桃花溪，跟在冉香香身后，走过田畴，来到了热闹的土家摆手堂晒坝。

　　正在欢快地跳着摆手舞的土家男女们，都用欢迎友善的眼光看着冉香香和关沧海。

　　在酉阳县插队已好多年了，关沧海这才时发现，桃花洞里的土家风情是多么的浓郁纯正。男的都头包青丝帕，上穿琵琶对襟衣，下穿青蓝布加白布裤腰，脚踏高粱色白底鞋。女的穿滚边无领，袖大而短的左开大襟，脚穿用青、兰、粉红绸子，或五色丝线绣着各种花草、蝴蝶、蜜蜂的布鞋。

　　冉香香嘻嘻笑着，立即溶入了摆手舞人群之中。关沧海跟在她身后，学着她的动作。

　　这时，歌声又起：

　　蛇巴人蛇巴人

　　你祖籍何方

　　我祖籍长江三峡

　　蛇巴人蛇巴人

　　你生在何方

　　我生在武陵山上

　　巴王巴王

　　蛇巴子民幸福安康

　　摆手摆手

　　摆出蛇巴人的勇悍

　　摆手摆手

　　摆出土家人的豪放……

　　跳摆手舞的土家男女们时而像在开荒，爬山；时而像在插秧，挑水；时而像在挖土，打谷……各种原汁原味的生活劳动场景演化成的舞蹈动作，是摆手舞的特色。

　　关沧海极是热爱这种质朴无华，流淌着汗水的歌曲与舞蹈。他觉得在这些充满了野山野水，田园劳作风光的歌舞里，似乎还能看到两千多年前蛇巴人的影子。他喜欢极了，他在摆手舞行例里欣喜地学着土家人的舞步。

　　这里的人们对他很友善，都不时扭过头对他笑。很快，关沧海觉得自己溶入了这个在大山莽林中自强不息的民族，他感到非常荣幸、兴奋、幸福。

　　武王伐纣

　　前歌后舞

　　巴师锐勇

　　歌舞以凌殷人

　　日出而做

　　日入而息

　　凿井而饮

　　耕田而食

　　帝力于我何有哉……

　　这时，关沧海看见一个头缠丝帕，面容慈祥的阿婆站在旁边，一直在笑吟吟看他。

　　直到摆手舞跳完，冉香香才领着关沧海走到阿婆面前，给他介绍：

　　“这是我的阿婆。”

　　关沧海叫了一声：“阿婆你好。”

　　冉香香给阿婆介绍：“他是A市来的知青哥哥，就在沙坡头插队。”

　　阿婆打着哈哈：“哦，是A市来的知青细娃呀，桃花洞欢迎你，快进屋坐嘛。”

　　冉香香领着关沧海走进一间靠崖壁修建的吊脚楼，楼虽不大，但打理得非常干净整齐。堂屋里有一个火塘，火塘上吊着一个顶锅，顶锅里热气腾腾冒着洋竽饭的香气。左面的厢房里放着一架古老的织布机，一侧是厨房，显然她们的卧室在楼上。

　　冉香香走进厢房，坐上织布机，就开始娴熟地操作起来。

　　关沧海很新奇，觉得冉香香织布的时候很纯美，这使他想起古代织布机前的黄道婆，花木兰……他都看得呆了。

　　冉香香给他讲，她是在制做西兰卡普，这是土家人的织绵，可以与湘绣蜀绣比美的。西兰卡普还有一个典故呢，于是就给关沧海讲了这个故事：

　　传说土家族人的村寨中，有个聪明美丽的西兰妹娃，她心灵手巧，很会织布，从她机子上织出的布，人见人爱，谁都啧啧称赞。

　　可是西兰并不满足，她采来山上各式各祥的鲜花，插到机头上做样本，用五色丝线飞梭走杼，把一朵朵美丽的花儿织到布匹上。这种布漂亮极了，人们把它叫做\亮就看不见了。

　　西兰决心把红果花采来织到卡普上。她半夜起床，不怕夜寒风高，不怕露湿衣裙，跑到后山坐在红果树前，守了一夜又一夜，但红果就是没有开花。

　　西兰并不灰心，天天夜里，仍然一个人偷偷跑到后山上等。也许是西兰的诚心感动了红果树，有一晚，红果树全身摇动，突然满树缀满了一串串火红火红的鲜花。西兰喜欢极了，摘了一朵最鲜最大的红果花，高兴地插到机头上，就织了起来。

　　好吃懒做又爱饶舌的嫂嫂嫉妒西兰，在阿爹面前说：西兰天天晚上到后山会情人，行为不检点。

　　阿爹连着几晚不见西兰，信以为真，他气得喝了3斤3两苞谷酒，醉醺醺地冲到西兰房里，见女儿正唱着歌儿在那里织卡普，不由分说，操起身边的剪刀就向西兰甩去。

　　一声惊叫，西兰倒在织机上，再也没能起来，她的血溅到布上，开出一串又一串火红火红的花朵。

　　阿爹酒醒了，看到机头上的鲜花，他明白自己错怪了女儿，捶胸顿足，懊悔不已，跳崖而亡。

　　后来，土家族的妹娃们为了表示永远和西兰在一起，表达对她的无限思念，都学着织西兰妹娃的卡普，把它做成被子盖在身上，做成自己出嫁的陪嫁品。后来人们就把这种织锦叫作\国被秦国打败后，被秦兵追杀，逃难过来的。你说的那个A市的鬼域后山，是我们蛇巴族人的老家，我还没去后山老家看过呢。”

　　关沧海笑着：“阿婆，我是A市土生土长的细娃，两千多年前说不定我们还是一家人，都是蛇巴人呢，哈哈……”

　　阿婆很高兴，也打着哈哈，说：“完全有可能，知青细娃，我看你挺有文化，又喜欢我们土家族，喜欢桃花洞，人也实诚……”

　　这一顿午餐，身高体壮，食欲特别好的关沧海，在山清水秀的桃花洞，坐在干净整洁的吊脚楼，盛一碗火塘上煮出的顶锅洋芋饭，大吃阿婆制做的血豆腐、气气糕、渍海椒、蕨粑油香、荞面辣茶、山菇炖腊肉……吃得关沧海激动不已，尤其是想到旁边坐着善良慈祥，给他讲巴人历史的阿婆，还有聪明美丽的边城妹娃冉香香，这对于孤独地生活在沙坡头知青屋的关沧海来说，无比的亲切与温暖，情不自禁泪流满面。

　　他给阿婆和香香妹娃讲，他成份不好，是不能像司马慧子和陈朴那样走出武陵山当兵、读书、招工的，因为他的父亲是解放前A市的大资本家，他是父亲的七姨太生下的儿子，父母早已经双亡，他是A市的孤儿。

　　实际上那一天，阿婆和冉香香已经看上了这个A市来的知青细娃。

　　离开桃花洞的时候，关沧海对这间吊脚楼和里面的主人产生了无限的眷恋。

　　后来，关沧海就顺理成章成了这间吊脚楼的上门女婿。

　　于是，田里的农活，吊脚楼的重活都被身高力沉的关沧海一手包揽了，阿婆负责做饭理家，香香可以潜心制做西兰卡普了，真正的妻织绵来郎种田。用关沧海的话说，他的幸福生活是从与冉香香对歌，走进桃花洞，走进这间吊脚楼开始的。尤其是冉香香给他生下了细娃关酉阳之后，这间吊脚楼每天都充满了笑声。

　　一有闲空，关沧海就坐在吊脚楼的阳台上，听阿婆讲有关巴人的故事。而阿婆已经将关沧海当成了蛇巴家族的一员，十分信任。

　　“沧海细娃呀，我告诉你一个蛇巴祖先口口相传下来的秘密，你要记住唷。”

　　关沧海虔诚地听着，说：“阿婆，我会记住的。”

　　阿婆感慨地说：“我们是多灾多难的民族，我们的最后一个巴王叫白象，他精通巫术，善长暗道机关。秦国攻破巴国的时候，白象巴王把巴国建国三千多年的财宝及巴国历代的秘密，封存在了一个洞穴之中，他是希望这些举国财宝让巴国的后代得到，做为复兴巴国的资本，所以他设置了血缘秘钥，只有巴国王族后裔的血统才能打开。后来，这个洞穴就被称为巴王洞穴，成为了千古之谜，因为人们无法找到它。细娃呀，阿婆希望你能为找到这个洞穴做出努力，因为阿婆感觉到你有这个天份打开巴王洞穴之谜，让我们巴国先祖的文明重见天日，不然人们都认为我们巴人是一个没有文化的民族……”

　　这才是阿婆终身挂怀的期望，她希望关沧海去找到巴王洞穴，让历史重新认识古代巴人及巴文化。关沧海是记住了巴王洞穴的，只是后来由于教学著书，刑侦破案等等繁忙工作，实在无暇研究巴王洞穴。但是他的内心里始终有个纠结：这就是辜负了阿婆的期望，没有去寻找这个不同凡响的神秘（洞）穴。

　　命运真的很奇特，就在关沧海不问政事，安心要在这间吊脚楼扎下根来生儿育女，度过一生的时候。有一天冉香香去酉阳县城里卖西兰卡普，顺便给细娃关酉阳买了一斤芝麻糖，用一张旧报纸包着带回了吊脚楼。

　　那一天，田里劳做回来的关沧海捡起地上的旧报纸，躺在床上不经意地浏览。突然，他的眼睛瞪大，突然，他就坐了起来，突然，他全身颤抖着，凑近旧报纸仔细看：这是1978年，经历了十年文（化）大革命浩劫的中国，首次恢复高考的细则。这意味着他这样的黑五类子女，可以不论成份参加高考了。突然，关沧海就头埋在报纸里痛哭，泪水很快湿透了那张旧报纸。

　　阿婆和冉香香都跑进来，惊愕地看着他。她们自然不知道，这个上门女婿是当年A市二中顶尖的高材生。

　　之后，关沧海在阿婆和妻子冉香香大力支持下，开始全身心复习功课。深厚的底蕴，与生俱来的聪明，关沧海竟然在两个月的复习时间里，在当年A市成千上万的考生中，惊人地考出了名列三甲的成绩。

　　填报自愿的时候，他出人意料地放弃了清华、北大之类名牌大学，选择了中国公安大学刑侦系。这一直是个谜，这个谜在过了很多年后，他才向亲朋好友们揭示了谜底。

　　（待叙第九十一章进入伏击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