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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老人去上班了,我好歹松了一口气。想不到的是,他们只上了一天班就死活不去了,他们的理由是吃不消夜里上班。这可能是一个原因,但真正的原因还是青果转述的,他们觉得给我丢人,因为他们固执地认为我是个有面子的人,他们在那种场合做事丢的是我的面子,而且他们也看不惯一堆男男女女无耻地搂抱在一起。
我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晕过去,我有什么面子?在莞城这个地方有钱才有面子,没钱没权没地位有个狗屎的面子。可这些话不能给老人说啊,我还得再给他们踅摸新的工作。
又跑了一次中介,又花了一次冤枉钱。中介公司这次介绍的是在建筑工地打扫卫生,顺便还可以拣点废品变卖。二老犹豫了一天,大概也想通了,第二天就去上班。
这分工作他们干的时间比较长,一直干到回老家为止。
这件事又被同事们传为笑谈,背后说我不仅再麻将桌上拣了个媳妇,顺手连她父母都拣来了。当然,这些都是我辞职后得知的。
不过与青果的父母一起生活那两年我的气一直都不太顺,这算什么?我还没来得及孝顺自己的父母,就把未来的老丈人和丈母娘给孝敬上了。
青果的父母很看中我,一直对我很客气也很尊重,客气得生分。他们越是这样我越难受,一想起来我就憋气,有火不敢冲她父母发,只能拿青果出气。青果在严酷的环境下练就一副好脾气,她什么都能忍,正是因为她的委曲求全我们才得以平安相处下去。
咬咬牙两年时间在磕磕碰碰中逶迤而过,青果的父母认定了我,他们认为我是个老实人,可以把女儿依托给我了,要求我们结婚。他们说如果我跟青果结婚,他们就回老家去操办一切。这有点像是要挟,我为了把他们尽快打发回去,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嘴上同意了。
青果的父母一听我同意了,欢天喜地回家操持准备婚礼的程序去了。二老一走,我就跟青果摊牌了。我告诉青果,现在我不能跟她结婚,我感觉这两年来简直是被他们胁迫着过日子。我受够了。我要去外面的世界寻找我想要的新生活。
青果马上跟我急眼了,质问我既然没打算跟她结婚为什么还要同意她把父母给接过来?既然我不喜欢他们家人为什么还要这么委屈自己?没打算跟她结婚为什么要同意老人?老人这一回去满世界都知道她要嫁人了,他们一家人都是很要面子的人,我现在翻脸不认人不是把她往死路上逼吗?
这种状况确实很麻烦,我的头大如斗,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我怎么办呢?我他妈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要受到这种惩罚?
青果说:“摆三锤,我知道你是个千里挑一的好人,我不求你别的,只求你这一回,你能不能好人做到底,帮我继续把戏演下去?我父母年纪大了,受不起这种刺激。”
我无奈地说:“青果,我知道你也是个好姑娘,比谁都孝顺,也比谁都会过日子。你的确是万里挑一的好姑娘,可你这么好的姑娘我无福消受,我也就求你这一回,你找别人演戏吧,我早已黔驴技穷。”
“摆三锤,”青果咬牙切齿地说,“你自己的承诺你就得兑现,必须承担这个责任,没有别的选择。不兑现我就跟你同归于尽,反正我这辈子也没脸回家了。”
看着青果一副不成功则成仁的样子,我吃惊不小,习惯了她的柔弱,一旦强硬起来还真有股子唬人的气势。她把我唬住了。我说容我考虑考虑,婚姻大事总得跟家里人商量商量吧。
青果给了我三天考虑时间,并命令我三天后必须给出答复,她父母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回去呢。我知道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搞不好真的会出人命。而且这件事我根本没法子跟自己的父母开口,他们不可能同意,他们要的媳妇跟青果的身份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我一咬牙一跺脚说:“得,我跟你回去。就算做回雷锋吧,你我都是千离挑一的好儿女,不能做让老人伤心的事啊。不过咱们可说好,这是在演戏,你可不要假戏真做。”
青果哭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不知道她在哭什么,我不同意的时候她不哭,我一同意她倒哭得如此伤心。女人真是莫名其妙。我纳闷地问:“你哭个什么劲?我这不是答应你了嘛。”青果抽噎着说:“我觉得我被人鄙视了。”说完她又哭了两声,接着说,“不过我不怪你。
我无言以对,扪心自问,我从心底确实一直太看不起青果和她家人,可我有什么资格鄙视人家呢?
青果哭完了说:“摆三锤,你真是当代的雷锋。可像你这样的好男人为什么就不能真正属于我?”
这句话真让我伤心,我算什么好男人?身无长物,顶无片瓦,连承担责任的勇气都没有。我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啊。我撕了一张纸巾给青果擦干眼泪,捏着她的手说:“我觉得你才真的伟大,万里挑一,你所做的都是为了父母,这年头像你这么孝顺的女孩子不多了。”
现在想来,当时我们俩抱头痛哭的情景十分荒唐可笑,我们不像是去参加婚礼,而像是奔赴沙场,把自己搞得又悲壮又伟大。其实我们哪配做雷锋,说到底我们都是为了自己。雷锋同志要是知道我们这么糟践他,会从坟里跳出骂人的。
青果家在长江边上,我知道青果家里很穷,不穷青果也不会十六岁就远离家门来广东淘金。可我没想到青果家会穷成那样,房子是土坯房,家里连套象样的家具都没有,寒冬腊月连个火炉找不出来。好歹他父母在广东两年攒了点钱,我出了一部分钱把酒席给办了。我在她家里挨冻受累一个星期,酒席一办完实在受不了提前一个人杀回了广州。
回到广东我看到哪哪都是青山绿水,各种蓬勃葱郁的热带植物高大青翠,根繁叶茂,心情一下子就舒畅起来,在心里发誓下次就算是刀架到脖子上,我再也不去青果家那个见鬼的小山村了。
青果后来从家里回到我身边,我觉得必须跟她好好谈判。我告诉她,戏演完了,咱们各自收场吧,以后谁也不要干涉谁的生活。青果不表态,低眉顺眼地说:“现在名义上我已经嫁给了我,在我的父老乡亲面前我还必须跟她把戏演下去。我现在可以不干涉你的生活,如果有必要,你还能跟我在一起吗?”
我明白了,这次上了大当,把自己都赔了进去。但看她那副无依无靠的可怜相,我的心又软了,我叹了口气说:“行吧,我好人做到底,有需要我的时候你尽管说话。”
青果说:“你放心,我会出去工作的,以后不要你养,我只求你给我一点缓冲的时间。”
我能说什么呢?一个女人不要名分不惜降格以求我能拒绝她吗?至少我做不到。只是我没想到的是,青果的缓冲时间会长达一年之久。反正我也没心思找别的女人,就由她一直赖着,直到我辞职后她彻底跟我闹掰,自谋生路去了。
可是,她消失一段时间后,又回来了。
青果坐在那里,一声不吭,表情很肃穆。我喝完一杯茶,把烟点上,漫不经心地瞥了瞥青果。青果眼明手快,起身给我把茶斟满,又迅速地退回到沙发上。
我抽着烟笑了,说:“我们离家出走的大英雄终于肯回来啦,怎么不说话呀。说说嘛,说说你在外面的光辉战绩。”
青果很幽怨地白了我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嗫嚅道:“摆三锤,你别得意。我这次回来是意识到自己真的太冲动了,不该在这种时候离开你,我回来是帮助你的。你告诉我,我走了这么长时间难道你就从来没想过我?”
听听,这是什么话,她扔下我一个人逍遥快活去了,还让我想念她。我故意心情气和地说:“我过得滋润着哪,整天小酒喝着,大把的马子泡着,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最艰难的时候我一个人都挺了过来,不需要谁帮助我。”
我说过青果是一个咬定青山绝不松口的女人,就算撞了南墙她也绝不回头。她铿锵有力地说:“摆三锤,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我错了,你原谅我好吗。”
既然她已经这么请求我,我还能说什么?我端正了态度,很萧索地说:“回来也好,我现在正缺人手,你帮着打打杂,有时候一个人还真忙不过来。”
青果一听马上面露喜色,高兴得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很兴奋地说:“你缺人手啊,那我把我弟弟从广州叫过来好不好?”
我马上勃然大怒,训斥说:“你休想!上次是你爹妈,这回又是你弟弟,你怎么总是这个样子。我警告你,以后少把你们家人往我这里招。”
青果被我泼了一盆凉水,很委屈地说:“我就是说说嘛,你发这么大火干什么。再说干什么事还是自己家人比较信得过。”
我说:“够了。我不要你来教我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青果很沉郁地看着我,说:“不是我说你,你的火暴脾气要改一改,这样子做生意是行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