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望子平静道:“阿家随便怎么问,我总是这般回答的。”
“这不一样。”元秀摇了摇头,“凭你所作之事,此刻就算还没死,舌头也该绞了,可你还能过的不错,不必说我也知道,必然是有人在保你,这个人不可能是杨太妃,你诬陷了她,她想你死都来不及!而且她虽然就住在安仁殿,侍奉先帝这许多年,身边多少该有几个心腹,但还不至于能够在皇后的眼皮子下把手伸到掖庭宫里去!也不会是平津公主,如今平津公主已经去了封地,三五年内都未必会回来,何况她也未必在意你的死活。至于皇后,本宫想不出来她为何不灭你口?不管别人怎么问,你都这么回答,这是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去,是么?”
穆望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沉默,元秀盯着他,冷冷的笑了:“问过你的人,至少有皇后、长公主并杨太妃这三人吧?你不怕她们,或者说保你的人,不怕她们……可本宫不一样,本宫不擅刑讯,但本宫可以保证,你若敢有一句虚言,本宫立刻就着人当殿行刑,将你活活打死!无论谁来求情都没用,哪怕是……”她轻轻吐出两个字,“大家!”
见穆望子眼中飞快划过一丝惶恐,元秀的心却沉了下去,她无力的扶住了手边的矮几,望着他喃喃道:“真……真是大家?”
“阿家……”穆望子深深叹了口气,“阿家这是何必?”他慢慢道,“有些事情,装糊涂反而比较好,不是么?”
采蓝、采绿噤若寒蝉!
“你们都出去!”元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森然说道,采蓝、采绿不敢违抗,乖乖退出殿外。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她们才听见元秀传唤,进去时,却见穆望子已经起身站在一旁,元秀端坐在榻上,面色苍白若死,眼睛却亮得可怕,见采蓝和采绿进来,只简短道:“去请五嫂来。”
王氏来的很快,她进入偏殿时,元秀已经收拾了情绪,神态平静道:“五嫂,这个人给我如何?”
“九娘?”王氏讶然。
“我想送他出宫,回头大姐从封地回来了,就烦五嫂告诉她,穆望子已经死了,怎么样?”元秀懒得解释,直截了当的说道。
王氏立刻敛起眼中的惊讶,和气道:“九娘既然这么说了,五嫂岂好意思不答应你?”她瞥了眼穆望子,“出宫的事情,便交给我吧!”
“不用了。”元秀摇头,“我亲自送他出去。”
马车辘轳的出了大明宫时,杏娘为王氏斟上了一盏热热的酪饮,王氏掩袖,将一盏酪饮一饮而尽,才觉得心口好过了一些。
杏娘有些忧虑道:“皇后的心口疼是不是又发作了?”
“倒没有,只是方才告诉九娘穆望子还活着并且就在掖庭宫时心里到底慌了下。”王氏叹了口气,“喝些酪饮好多了。”
“大家吩咐过若九娘询问此事就说穆望子早就被平津公主带走处死了,为何皇后还要和阿家说实话?”杏娘担心的道,“若大家知道,怕对皇后更加不喜。”
“我事事照他的吩咐做难道他就会喜欢我吗?”王氏苦笑着摇了摇头,“左右他都不会喜欢我,让我住这蓬莱殿也是因为我是王家女儿,而他要制衡韦杜,少不得要借助我五姓七望之力罢了。既然如此,我怎能不为自己考虑考虑?这穆望子如此棘手,一直留在掖庭宫里迟早成我心头大患,可却因为大家的叮嘱,偏偏不能拿他怎么样,难得今日九娘开了这个口,我怎能不巴不得把人送到她手里去?她是大家胞妹,就算把事情砸了,左右也有大家去心疼,不能全怨在我一个人身上!”
杏娘皱眉道:“奴就是想不明白这一点,元秀公主为何会忽然来索要此人?”
“昨天清忘观的事情还没有打听出什么消息吗?”王氏问道。
“没有!听昨日跟着元秀公主一行的人回禀,因清忘观是玄鸿元君独自修行之处,外人根本难以靠近,昨天只看到元秀公主带着薛尚仪与采蓝随瑶光进观,过了没多久,元秀公主便盛气而出,竟似拂袖而归!而薛尚仪紧跟在后,却看着比元秀公主还要生气些,采蓝则十分惶恐,就这么一路回宫,到此刻也未和解。”杏娘躬身禀告。
王氏皱眉:“我听母亲说,当初文华太后还在闺阁时将薛氏看成了亲生幼妹,疼爱有加!后来薛氏因为夫子俱死,心灰意冷之下因随文华太后之母入宫探望,移情九娘,从此一腔心思都寄托在了这位公主身上,平素教导倒比昭贤太后这个真正的养母还要苛刻些,九娘对她虽然呼为大娘,其实也当成了大半个生母看待……若有一刀砍来,只怕薛氏想都不想就会挡在九娘前面,究竟是什么事情会叫她们两个赌气成这样?”
“昨天元秀公主一行离开清忘观时,观中无人相送。”杏娘提醒道。
王氏思忖良久,没有头绪,只得叹了口气:“算啦,希望和咱们没关系!”说是这么说,她回想着方才元秀的举止,却怎么想都不放心,“就算九娘觑破了大家借此事来辖制我,可她为什么要插手?大家又没吃亏!吃亏的,到底还是我……她要走了穆望子其实是在帮我,难不成我这五嫂在她眼里竟比她五哥还要亲近不成?”
王氏有点哑然失笑,杏娘不确定道:“奴也不知道阿家为什么这么做……”
“穆望子……”王氏总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似乎疏忽了,她沉吟良久,蓦然脸色一变,“是了!这穆望子……他居然没死!”
杏娘不解其意,道:“皇后,他自然不会死,大家不是亲口叮嘱了皇后照拂他,寻着借口莫要将他交给平津公主,好好的关押在掖庭宫里吗?大家暗中使他在昭贤太后出宫前夜勾引平津公主,正是要以此拿住皇后治宫不严的把柄,以敲打王、卢两家,这穆望子乃是人证,大家怎会让他轻易死去?皇后为了不落一个杀人灭口的罪名,也未对他下手,他怎会不活得好好的?”
“大家只是敲打,并非真的要废我,至少现在还不到废我的时候。”王氏蹙着眉,冷静的思索道,“杜青棠固然被迫致仕,但他得先帝宪宗皇帝信任有加多年,当初怀宗皇帝沉迷于炼丹之术久不问政,宪宗皇帝从做太子时就代为听政,固然因怀宗皇帝的缘故多有牵制,却也非诸王可比,在宪宗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与杜青棠相善,登基之后更是言听计从,甚至在郭氏之事上都听从了杜青棠的建议,郭氏满门只留了一位小郎君,这还是念在了文华太后的份上!足见杜青棠在前朝的影响,所谓城南韦杜,去天尺五,大家登基才三年,如今杜氏不过是看似被逐出庙堂,其实杜青棠依旧在背后对朝政有所影响,这一点连我一介妇人都能看出,大家焉会不知?所以他如今再怎么不喜欢我,也不会动我的。”
杏娘咬着唇:“皇后的意思是,大家设计此事只是为了警告王卢两家?并无留下穆望子作为人证之意?”
“宫闱阴私,怎能明白公诸?”王氏苦笑,“这穆望子不管是谁指使的,原本早就该死了,他不但没死,而且还活得好好的……只怪我想得太慢——分明是因为他另有成竹在胸,叫大家也不敢轻易要了他的命啊!”
“他一个教坊中人出身,被杨太妃引见给昌阳公主做娈童的卑微之人,居然能够威胁到大家?”杏娘吃了一惊,王氏也觉得好奇:“方才真不该贸然答应九娘,这个穆望子,到底有什么秘密?”她喃喃道,“莫非九娘要走他,就是知道了什么?”
想到这里,王氏吩咐:“去打听九娘到底把人送到什么地方去了?若是可以,把穆望子悄悄弄回来!”
“是!”杏娘恭敬的答应一声,悄然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