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里一度闹得沸沸扬扬的郑美人小产之事经丰淳亲自下令着元秀公主彻查尘埃落定,元秀最后交上去的罪魁祸首却不是裴氏,而是裴氏的近身陪嫁使女善音,公示六宫的事情经过,则是善音不满裴氏带其入宫,使其韶华之龄空老宫廷,加上自皇后与丰淳和好之后,诸妃备受冷落,裴氏原本盛宠之时,善音并不敢怎么样,如今裴氏也已多日不蒙丰淳召见,善音便选了这个时机欲对裴氏下手——只因她是裴氏的陪嫁,若裴氏入宫不足一年便去世,一般来说,皇后问过身边人自己的意思,若有想出宫嫁人的,都会应允的。
而郑美人却是代裴氏受过了——善音原本打算分几次投毒让裴氏不动声色的死去,哪知道郑美人怀有身孕,如此才曝露出来。
因此元秀处置的结果是凶手善音杖毙,裴氏虽然冤枉,但她御下无方,所以被丰淳一怒之下夺去的位份并不归还,暂准居于望仙偏殿,禁足抄写经文为郑美人祈福三月。
这边罚过了裴氏,那边郑美人也当安抚,丰淳与皇后都赐下了大批器物药材,虽然未升位份,但想来也是因为郑美人进宫不久,而芳仪已有三位的缘故。
至于赵芳仪当初的小产,那是与原本的结论一样,是她自己贪凉所致,而这回郑美人小产之所以太医会得出与赵芳仪一样的结论,那是自然是因为善音想借宫中有赵芳仪小产事在前,意图混淆视线,所以用了凉性之药,再加上当时郑美人喝的乌梅饮里本就加了冰——后来那只琉璃盏在太医抵达前就下了水洗过一回,也是善音的吩咐,因未能在盏中查出什么,加上当时周围人的证词,太医难免先入为主,这才诊断错误。
如此当初赵芳仪大闹蓬莱殿之事,便告以段落,皇后王子节自然是无辜的,因彻查结果出自赵芳仪竭力推荐的元秀公主,赵芳仪听罢结果虽然极不满意,但也只得忍气吞声的去蓬莱殿上向皇后请罪:“都是妾身愚钝,也是因为小产心疼子嗣,心里格外难受,这才昏了头冤枉了皇后殿下!还求皇后殿下念在了韩王与魏王年纪尚小,需要妾身照拂的份上,从轻处罚!”
赵氏心有不满,即使请罪,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也透着挑衅皇后的无子,王子节此刻一如往常的和蔼道:“为人之母自然关心子嗣,本宫又何尝不是?如今有了阿家佐证,想必芳仪也不至于继续误会,这样便好。”
原本话说到了这里,皇后这般不计较,赵芳仪再客气几句也差不多过去了,只是赵芳仪心里不畅快,听了皇后的话却冷笑着道:“是呢,皇后殿下一向最慈悲仁善不过,虽然妾身已经险些做了三个子嗣的生母,可论到了体恤却还是不及皇后殿下,说起来皇后殿下这般宽柔慈仁之人,却不知道为何始终不能为我梦唐诞下嫡子?可见善有善报的说法总是假的。”
其时除了卧病的华妃、扭了脚的崔芳仪并小产的郑美人外,包括裴氏在内的其余诸妃都到了蓬莱殿上听元秀宣布彻查的结果,这会见赵氏再次倚仗有所出藐视皇后,甚至公然说到了子嗣的话题,顿时神态各异,元秀最不耐烦看这些,她如今与皇后之间也是淡淡的,见状便不冷不热的打断道:“若无其他事,本宫还要练习弓马,就先去靶场了。”
“阿家且留步。”王子节听了赵氏这番极为不敬之言,却只是淡淡笑了一笑,心平气和的叫住了元秀,元秀虽然因王子瑕的缘故对她不喜,但当着众人的面到底不能不给中宫面子,便站住了脚步问:“皇后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见她不再叫自己五嫂而是改成了皇后殿下,王子节目光一黯,随即微笑起来,道:“这一回郑美人小产之事多劳阿家明查秋毫,才使本宫洗脱罪名,说起来本宫还没有谢过阿家。”
“本宫查此事是受了五哥所托,何况如赵芳仪当初所言,小产了的两个子嗣也是本宫的侄儿,本宫为他们尽一份力是应该的,何用皇后殿下谢?”元秀不冷不热的道。
见她这般反应,宫妃们的神态都有些异样,王子节碰了一个钉子,也不气馁,只是有些小心翼翼的请求道:“说起来,本宫如今还有一事想求阿家,不知阿家可否答应?”
元秀蹙起眉:“还请皇后殿下明言?”
她昨儿才从杜拂日那里听到了王展之事,正琢磨着王子节究竟会求自己什么,却不想王子节以手拂腹,面色微绯,笑道:“本来此事不该劳动阿家,只是如今韦华妃还没有好,本宫昨儿派了人去探望,说她不将养个月余怕是不成的,崔芳仪扭了脚也是,原本本宫倒想托付给赵芳仪与卢芳仪,毕竟赵芳仪是宫里老人,卢芳仪虽然进宫不久,可也是名门望族出身,想来是乱不了规矩的,两人看着也成,可听了赵芳仪方才的话,倒是提醒本宫不可因此疏忽了韩王殿下与魏王殿下了……”
她说了这么半天还没说什么事,但以手抚腹的动作却让殿里人都变了脸色,尤其是赵芳仪,这会也顾不得仪态,死死盯住了王子节的肚子,生怕她说出那句话来。
元秀也微微变色:“皇后殿下的意思是……”
王子节究竟笑吟吟的在满殿注视里说出了结果:“本宫已有月余身孕,耿静斋说此刻不宜劳神,因此本宫想请阿家代管一段时间宫务可好?”
这话说出,王子节眼角眉梢都是难以掩饰的衷心喜悦,几乎是要流溢下丹墀去!
蓬莱殿上足足寂静了三四息,还是元秀最先反应过来,以她的身份无需像宫妃那样殷勤,因此满面惊讶道:“当真?”
“本宫身为六宫之主,如何会不知道假冒妊娠之罪?何况本宫入宫多年无子,几时做过这样的事?”王子节含嗔带笑的说道,末了意味深长道,“不过也不怪阿家惊讶,若非耿静斋所断,就是本宫也还以为是在梦中呢!”
“妾身恭贺皇后殿下!”经过元秀与王子节这么一问一答,宫妃们终于都如梦初醒,就是赵芳仪也被贴身的宫女珊瑚用力拉了一把,满心不甘愿却又无可奈何的跪到了殿上随众道贺。
王子节笑容满面的让众人起身,心情极好的复请求道:“还望阿家襄助!”
“彻查赵芳仪与郑美人小产之事不过是因为五哥之旨本宫才接手,这也是因为当时皇后殿下涉入事中,而韦华妃与几位芳仪都无法脱身,这才不得已而为之,从来后宫之事,皇后做主,并且皇后殿下身子素来康健,如今看着精神也是极好的,再者皇后殿下身边之人一向精明能干,又何必这样急着拉本宫下水?”元秀想了一想,淡笑着婉拒道。
“如今这儿都是知道的人,本宫也不兜圈子了。”王子节说着拿帕子擦了擦泛红的眼,带着一丝哽咽笑道,“本宫自打及笄后嫁与今上做了太子妃,侍奉今上至今已有八年!虽然自认无愧闺阁里母亲于妇德的教导,打理后宫从不敢懈怠,然而却始终未能为今上诞下一子半女,如今好容易得蒙上天垂怜有了身子,也不怕你们笑话,本宫这几日走路都觉得脚下发颤,赵芳仪与曹才人都是做了人母的人,想必明白本宫能够有一个子嗣是何等欣喜?本宫已经请了今上旨意,许本宫从现在起到生产之时专心养胎——如今这些宫务便是有精神处置,本宫怕也没那个心思看了。”
说到这里她慎重对元秀道:“本宫请阿家帮忙也不是没有想过的,一来阿家生长宫闱,如今宫里的妃嫔都是阿家看着进宫的,就是韩王卫王和魏王三位殿下,也是阿家的亲侄子,又是阿家看着长到这会的,阿家处置宫务时上手也比旁人快些;二来阿家聪慧能干,不然那善音隐瞒何其之深?昨儿阿家令人带走善音杖毙时,裴氏还哭泣着为她求情,将自己主人谋害了之后还能隐藏如此之好,若不是阿家便是本宫怕也难如此之快的查出端倪呢!”
裴氏低眉顺眼的跪坐在了最下首,全然没了第一次进蓬莱殿时的意气风发,听皇后乍然提到了自己就是一哆嗦,再听到善音的名字更是全身一震,虽然王子节这么说时看都没看她一眼,裴氏却还是把头低了低,竭力按捺住胸中情绪。
只听皇后继续道,“三来,做嫂子的有恙不能理事,长辈不便,坊间一般都是小姑代管,如今宫里沿用此法,并无不可,只求阿家能够襄助!”
她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元秀实在难以拒绝,只是她实在不欲多事,何况秋狩在即,她还想抓紧时间请教杜拂日箭技,心里念头转了几转,元秀皱眉道:“此事不小,本宫还要问过了五哥……”
王子节笑着打断道:“若不是先得了五郎准许,我啊也不敢来求九娘你了,知道你如今挂心着秋狩!”她忽然换了亲热的语气,苦笑着抚着小腹道,“也是这冤家来的不早不晚,偏生在了这个时候,只求他的姑姑疼他一疼了罢!”
元秀皱了下眉,随即似笑非笑道:“五哥如今究竟是不疼我了——说起来下个月便是我的笄礼,如今皇后殿下有了身孕,我自然是不敢求你亲自劳动的,只是叫我自己为自己的笄礼操办……”
“九娘放心,这个五郎早已经想到,笄礼之事定然不需你费心的。”王子节似胸有成竹,元秀再三提的事情她都答得飞快,元秀只得道:“我年纪尚小,再者上面还有八姐,若皇后殿下要将宫务托付小姑,何不着八姐并十妹一起?”
“东平公主已经赐婚,婚期虽然要到明年,可公主下降,非同小可,怕是从这会也就要忙着自己的事情了,她也不像昌阳公主还有太妃帮衬,恐怕到时候还要九娘你帮着参谋些事才成。”王子节不假思索道,“至于云州公主,我以为她究竟年纪小了些。”
元秀听她三言两语解释了东平公主不能托付宫务后就蹙起了眉,这会便接口道:“既然如此,待我回去准备准备,再给皇后殿下答复。”
——若是东平公主来帮忙倒还好,东平被自己的婚事拖住,单单一个云州公主过来,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元秀不禁有些懊恼昌阳公主为何下降得这样早,若是她在宫里,那才是真正的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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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珠镜殿,元秀连衣服都没换,就叫来了霍蔚将蓬莱殿上事一五一十的说给了他听,末了神色凝重道:“霍蔚,如今大娘远在紫阁别院里避暑,这会五哥也还没下朝,我身边可信的老人也只你一个,你且说一说皇后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后殿下的身孕想来是真的。”霍蔚沉吟片刻,道。
元秀蹙起眉,她如今关心的是王子节为什么忽然要将宫权交给自己,这可不是小事,与先前奉旨查一回小产那是全然不同的,至于王子节有了身孕,若不是出了王子节因此要交宫权之事,元秀其实还是很是喜欢的——再怎么说嫡子终究不同,何况丰淳膝下子嗣不多,哪怕是赵芳仪与郑美人的子嗣,元秀也是发自内心的期望他们出生。
没想到霍蔚头一个说的却是确认皇后的身孕,元秀不悦道:“皇后又不是傻子,当着蓬莱殿上众妃说出来的话,再加上耿静斋所断,岂能有假?”
“皇后殿下在蓬莱殿上说的那一番理由也有道理。”霍蔚垂手道,“阿家请不要心急,待老奴将事情理一理——皇后殿下打理宫务的手段是极好的,若不然当初赵芳仪还是丽妃的时候仗着育有韩王殿下与魏王殿下二子,对中宫极为不敬,宫中又有那起子煽风点火的小人跟着跟红顶白,饶是如此皇后殿下始终拿着宫权不放,虽然这里面有五郎主动给中宫留下颜面的缘故,但也因皇后殿下处事公道无可指责,否则赵氏未必夺不走那枚凤印!”
本朝有了高宗皇帝对元后与武氏的例子,不得宠的皇后或者高位妃子在宫里景遇凄凉并不是什么奇事,王子节与丰淳多年来始终不冷不热,能够一直拿住了宫权足见她的手段,这一点元秀也确认,她敛了急色问道:“那么这一回她又为何要急着将宫权交给本宫呢?”
“老奴以为,皇后殿下虽然一直无所出,但身子十分康健,除了平安脉,鲜少请太医,因此即使如今身孕才足月,太医叮嘱了要仔细些,但如今宫中并无大事,郑美人小产之事有了阿家处置,其结果又证明了皇后殿下的清白,因此皇后殿下绝不至于到了必须交出宫权的时候。”霍蔚慢慢的说道。
元秀沉吟:“这么说,她交出宫权果然另有用心了?这是为何呢?”
“宫权对宫妃而言极为重要,不仅仅是因为它一直以来都是中宫之位的象征,也因为……”霍蔚斟酌着词句,“涉及六宫各处,若是做什么手脚都是极为方便的,所以除了中宫之外,托付此权都要择心性正定之人,以免祸害宫廷。”
“本宫自然不会去害谁,只是如今本宫对蓬莱殿也实在谈不上什么好感便是。”元秀皱眉道,“皇后居然这样信任本宫吗?”
霍蔚笑了一笑,表情有点古怪:“老奴说的这些,都是说宫权执在后妃手里,但对阿家来说,这宫权的另一个用处却是更大的。”
“哦?”元秀扬了扬眉,“是什么?”
“是忙碌。”霍蔚微笑着道,“老奴少年时候侍奉文华太后,时太后为中宫,虽然一向治宫严谨,但偌大六宫,这许多人衣食住行,单单是每日里看一看各处报上来的帐目,一天辰光就这么过去了,那时候阿家年纪还小,不太记得了,但五郎可还抱怨过太后没有太多时间陪伴他呢,太后为此还很内疚过一段时间。”
元秀若有所思,半晌,她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与复杂:“霍蔚你到底是宫里积年的老人,昨儿带你出去一回,居然今日就有收获。”
“老奴愚钝,不过是从前有幸得蒙文华太后看中,跟在太后身边得过几日提点,如今既然侍奉阿家,自当尽心竭力。”霍蔚含笑道。
“你且退下罢,本宫要独自想一想。”元秀挥了挥手,她虽然只说了霍蔚,但采蓝和采绿又岂是不识眼色的人,对望一眼,示意殿中四周的小宫女一起退了出去。
采蓝和采绿才把通往正殿的门关了,却见郭雪端着一盏扶芳饮过来,见状诧异的小声问:“蓝姑姑、绿姑姑,阿家怎么了?”
“阿家有些事情想单独想一想,着我们不必打扰。”采蓝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道,“你还是先端回去吧。”
郭雪见她们兴致都不高,猜测如今元秀心情怕也不好,抿了抿嘴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