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凶王殿下和陆大人来了。”药童来报。
彼时西芷正叮嘱容谎服药,一听见陆璇来了,他立刻便将药碗放下,伸长了脖子往门外探着,西芷看在眼里,心中别有一番滋味。
这些天陆璇不在,都是西芷亲力亲为地照料容谎,为他医治双腿、带他调理心态,可却终日不见他脸上泛起如此刻般明媚的笑容。
容谎正朝门口张望着,彼时陆璇已然一只脚迈过门槛,他正欲开口,却被紧随其后的另一个身影扫得兴致全无。
“殿下,阿璇。”容谎收敛起原本欣喜的情绪,转而化作一副谦恭有礼的模样朝来人问候。
陆璇这才连忙上前:“表兄的腿感觉如何了?”
容谎微微一笑:“已然有所恢复了。”
语罢,他随即将轮椅向后移动了两步,陆璇不由地诧异,不明白容谎这是何意。
直到看他握住轮椅两边的扶手,将两条腿奋力探到地上放平,而后慢慢支撑着挺起身子。
“表兄你这是……”陆璇正惊叹着容谎的举动,他已然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紧握住轮椅的手也渐渐松开。
只是西芷心系容谎安危,在他脱手那一瞬间及时上前将他搀扶着。
陆璇见状又惊又喜,脸上霎然泛起笑意:“表兄,你站起来了,你可以站起来了!”
陆璇第一次仰视容谎,她方才发觉,这些年被这轮椅束缚着,她竟不知容谎已然生的比陆南君还要挺拔了。
容谎站稳以后方才示意西芷松手,而后自己直立在原地。
“本想等你回来亲自走到门口迎接你呢,可我这双腿实在荒废了太久,如今恐怕是要如孩童般慢慢学步了。”容谎如是自嘲道。
陆璇却已然知足:“恢复不过是时间问题,只要表兄腿疾治好便足够了。”
闻言,西芷也连忙附和:“是啊,容公子切莫心急,我已将你体内的坏骨清理干净,腿部的经络也依靠药物重新连接起来,很快便能恢复得与常人无异了。”
陆璇原本见到容谎可以站立便已然满心欢喜了,此刻有西芷的承诺,她便更加放心。
“多谢前辈出手相救。”陆璇对西芷不胜感激。
西芷却并不邀功:“这些不过是行医之人应该做的,陆大人不必多礼。”
“对了,阿璇你的公务处理的如何了?”容谎问及。
陆璇随即点头:“已然处置妥当了,巫族余党也被送往盛京等候陛下处决,相信朝廷会给药王谷一个交代的。”
陆璇一口气交代了个底朝天,可容谎关心的却并非此事。
只见他闻言随即回头看向西芷:“这几日劳烦姑娘照料,我看近来姑娘也未再替我施针用药,日后是否便只需调养了?”
西芷也没想太多,只顺着容谎的话点头:“正是,此后容公子只需静心调养、适当尝试着走动,不出一个月便可脱离这轮椅了。”
闻言,容谎顿时陷入沉默,似乎是在思虑着什么,酝酿了许久方才开口:“既然如此,容某以为也实在不该再在此处叨扰姑娘了。”
这话是何意,要离开了吗?西芷暗自揣度着容谎这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意思。
终究还是等到了这一日,她早知道没有任何人是属于这里的。
西芷也听明白了容谎的意思,所为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他已经动了要离开的心思,她也不愿再纠缠挽留。
“既然容公子想要早日还家,我自然不便多余挽留。”西芷强忍着心中的苦楚应下容谎。
容谎这才转头看向陆璇:“阿璇,此番离家也有些时日了,你在此处若是没有别的公务处理,便随我一同回去吧。”
有没有别的公务陆璇说了可不算,闻言,她随即瞥向身边那位做主的。
顾桓礼深知陆璇心思,正好他也不愿带着容谎在此处多留,索性发一回善心答应她。
“本王确实也在此处耽搁颇久,既然容公子腿疾痊愈,尽快返回盛京也是理所应当的。”顾桓礼如是说道。
陆璇这才敢朝容谎点头:“那我便随表兄一同回去,正好我也不放心表兄一人。”
语罢,陆璇随即走到容谎身后把住轮椅。
容谎这才看向陪伴了自己多日的西芷,满眼真诚地朝她道:“这几日多谢姑娘相助了,容某无以为报,他日姑娘若有需要,容某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话是这样说,可没有人比西芷更清楚,她身处于药王谷这等避世不出之地,又与盛京城隔着数千里,如何能轻易谈及下一次相见?
一时间,西芷心中万千遗憾,可到嘴边却只剩下一句“容公子保重”,而后便只能心灰意冷地目送他们离开。
翌日,顾桓礼一回来便听闻太子一派又在朝中对他言语构陷,惹得梁勤帝心中似有不满。
正好此番远下江南归来,顾桓礼也有重要的事情要向梁勤帝禀明,他这才紧赶慢赶地朝着今日的早朝过去。
彼时已然是晚了一阵,不过并不影响观感,顾桓礼到时,朝堂之中正是一派唇枪舌战:
一边是户部尚书进言:“启禀陛下,户部收到江南大笔宝物,价值万金,如今已尽数收归国库,相信我朝来年用度必然充裕。”
梁勤帝闻言大喜:“价值万金的宝物?何处所得?”
户部尚书这才应道:“回陛下,乃是凶王府审理副使陆璇偶然在江南永州剿灭打劫商船的匪寇所得。”
一听说是陆璇的功劳,还没等梁勤帝表明态度,顾宁悲便忍不住上前:“启禀父皇,儿臣以为此事蹊跷。”
“哦?如何蹊跷?”梁勤帝刚由心而生的喜气便被顾宁悲冲撞,他顿时露出一脸鄙夷。
顾宁悲却振振有词:“回父皇,陆璇区区王府审理副使,有何资格插手永州知州之事?此等越权代职之事,难道不是乱臣贼子所为吗?”
梁勤帝向来最忌讳臣下越权,依照他一贯的想法——今日胆敢僭越官权,来日便有可能威胁到皇权。
如此一来,顾宁悲所言确实不得不引起梁勤帝的再三重视。
好在户部尚书提前了解了情况,连忙替陆璇解释道:“禀陛下,并非陆审理副使僭越,只是此番匪寇之所以敢如此猖狂,便是因为有永州知州从中庇护。”
“官匪勾结?”梁勤帝震惊,这也是他一向对各地方官员的禁令。
户部尚书点头,见梁勤帝似乎有所动摇,顾宁悲连忙又开口打岔:“如此便更是僭越了。”
“此话怎讲?”梁勤帝看向顾宁悲。
“禀父皇,陆璇身份低微,手中权力仅限于过问凶王府之事,即便永州知州当真与匪寇勾结,她又有何权力过问?”顾宁悲说的头头是道。
有人却听不下去了——
“启禀陛下,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言不妥。”一阵铿锵有力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
放眼满朝文武,敢如此直言皇室错漏的,除了陈微之还能有谁?
“陛下,臣以为陆璇此举乃是正我朝官吏之风气、不畏强权的优良典范,若依太子殿下所言,人人皆因官阶而独善其身、对高官作祟不闻不问,与谗言媚主之奸佞又有何区别?”
陈微之如是说,但其实他自己才是直言不讳、不畏强权的最杰出代表。
梁勤帝一向对陈微之所言深表赞同,此番自然也不例外。
可顾宁悲却不甘如此轻易退缩,随即朝陈微之冷嘲热讽道:“那依陈郎中所言,陆璇僭越之事便就此作罢吗?”
陈微之摇头:“非也,臣以为理应重赏。”
“什么?”顾宁悲简直觉得陈微之脑子出了问题,以僭越之罪算起来,梁勤帝能不计较已然是莫大的恩惠,他竟还敢要求赏赐?
陈微之这才开口:“陆璇此行一来丰裕国库,而来清肃我朝官风,三来为民造福,四来为官表率,何以不奖?”
“可是……”还没等顾宁悲说完,金銮殿门前便传来一阵感叹:“说得好,确实该赏。”
闻声,众人纷纷回头,只见来人闲庭信步,全然将金銮殿当做御花园一般。
“参见凶王殿下。”众臣纷纷俯身。
顾桓礼这才走到大殿前面看向堂上满脸诧异的梁勤帝:“臣弟参见皇兄,臣弟有事在身、未能按时回朝复命,还请皇兄责罚。”
话是这么说,可谁不知道顾桓礼此行抓获了巫族全部党羽、为保国泰民安立下了汗马功劳?梁勤帝又岂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责罚他?
梁勤帝这才连忙开口:“皇弟免礼。”
倒是顾宁悲这个做皇侄的傲慢无礼,一见到顾桓礼便冷嘲热讽道:“皇叔不是游山玩水去了吗,怎么这么快便玩儿够回来了?”
顾桓礼也不恼怒,随即笑着应道:“原本是想借机游赏一番的,这不是被打劫了嘛。”
他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却惹得文武百官霎时间议论纷纷——“打劫?何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打劫凶王殿下?”
顾桓礼听得清楚,随即转身应道:“会打劫的,自然是匪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