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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琰从未见过惠平帝有这样的表情,不由道:“皇兄怎么……”
好在惠平帝居于帝位多年,年轻时本就城府颇深,如今即便震惊之极,也能勉强镇定,尴尬道:“没想到你也有想通了的时候。我还当你看上了哪个舞刀弄枪的姑娘,却原来也是闺中小姐。”
崔太妃便是一笑,“所谓刚柔相济,他征战沙场,自然该有个温雅贤淑的女子陪伴。”
奈何惠平帝心里实在震惊,即便听见了这样的话,也是充耳不闻。
他当然震惊,一个刻意回避了十几年的名字陡然落入耳中,又是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且还是关于徐琰婚事的消息,如何能不叫他震惊?
沈平……惠平帝一听到这个名字,许多久远的记忆便乍然浮上心间。
二十年前,京城里那个娇美玲珑的姑娘,那个令他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姑娘,那个因为不肯委身做侧妃、毅然远嫁他乡的姑娘,他的夫君就叫沈平啊!
徐琰看上的,就是他们的女儿么?
惠平帝几乎要握紧了拳头才能令自己的声音镇定,他问道:“这个沈平倒不曾听说过,祖上是做什么的?”
“他的祖父曾在朝为官,后来退居故里,建起了藏。其父沈磐也是庐陵有名的藏家,刻书之技名噪一时。”徐琰想了想,反正皇帝会派人细查沈家的根底,索性一次全兜了出来,“不过另一个人皇兄必然知道,武川的布政使蒋文英,便是他的姐夫。”
这下子便确切了,惠平帝心中一紧,果然是孟姝!
徐琰他瞧上的,果然是孟姝的女儿!
一时间万千念头浮上心间,思绪纷乱不清,惠平帝便笑了笑,不再说话。
崔太妃虽是惠平帝养母,但久居深宫,对惠平帝当年的心思一无所知,更是不会起疑,只是道:“既是布衣之家,恐怕不宜为正妃,既然你喜欢,不如就着礼部安排,待你娶了正妃,择日迎她入府如何?”
徐琰闻言,却忽然起身,双膝跪地道:“儿臣钟意沈家姑娘,愿娶她做正妃,不会另娶!”
“这……”崔太妃有些诧异。她出身侯门,虽是庶出,到底也是簪璎之家,这些年久居宫中,所接触的多是侯门公府的千金,或是重臣大儒之女,天然的便有地位门户之见。
徐琰贵为亲王之尊,倒不是不能娶布衣之女,只是终究不如侯门好看。
崔太妃侧头瞧了瞧旁边的陆柔嘉,心里爱极了这个女孩子,若是让一介民女居于正妃之位,而让这位侯门嫡出的千金屈居侧位,实在是委屈,便只沉默不语。
她不开口,徐琰便跪着不起。
好半天,惠平帝才开口道:“既是五弟瞧上的姑娘,想必是有过人之处,我倒也好奇得很。明日我便召来礼部尚书,共议此事。太妃意下如何?”
崔太妃虽然尊称太妃,但她并非皇帝生母,跟徐琰的感情也有限,皇帝都已经露出同意的意思了,她一时间也不能立马反对,只好留个余地,“也罢,等和礼部商议过了,再做定论。”
她这会儿就握着陆柔嘉的手,察觉她掌心里有了汗意,便伸手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徐琰和惠平帝各怀心思,见状便告退出了永福宫。
惠平帝神色有些恍惚,随口问道:“你刚说宗渊碰了你的底线,他招惹的,是不是你刚说的那位姑娘?”
“就是她。”徐琰坦诚不讳,“臣弟早已许她为妻,绝不容人放肆。”
“既是如此——”惠平帝转头看着他,“朕叫段保陪你回府。”
徐琰闻言,不由一怔。
段保那可是惠平帝身边最得信任的太监!惠平帝之前只说叫人陪他出宫,那人身份可高可低,对华真长公主的震慑也有限,可若是段保……长公主的尊荣毕竟系在惠平帝手上,惠平帝的面子不能不给。
恐怕华真长公主这回要气势汹汹的问罪而来,最后却铩羽而归了。
只是徐琰觉得奇怪,不明白皇兄为何这样突然明显的偏向了他,也不怕华真长公主日后借这个事情到御前闹?
是因为沈妱是他认定的正妃,皇兄才会这样袒护?
思绪纷乱不清,到得外面,那冷冽的风势更甚,天色都显得有些昏暗了。
惠平帝有些心不在焉,叫徐琰先回府里去,他自己却是紧了紧大氅,依旧慢慢的往雍和殿走。后头的大太监怕他身体有损,几回想劝他乘坐轿辇,都被惠平帝抬手阻止了。
这些年他痴迷道教,探索阴阳轮回的法子,人人都以为他是为了已故皇贵妃,只有他知道真正渴求的人。往事被藏在最隐秘的角落许多年,如今被徐琰无意间一提,那些陈年旧事霎时翻腾起来,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猛然爆发,积压得越久,便越是声势浩大。
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彼时他还只是先帝膝下普普通通的皇子,钟情于娇丽无双、婉转可人的孟家小姝,偶尔见面时佯作端方君子,虽能戏闹却不敢唐突,夜里总是寝食难忘,辗转反侧。
然而身为皇子,尤其是眼睛盯着龙椅的皇子,他的感情注定只能暂时摆在功利之后。为了扳倒昭明太子,他着意结交当时正得先帝敬重的霍太傅,娶了他的爱女为正妃。
他竟然还清晰的记得那个时候的情形,有一日他去参加宴会,不期然遇到了尚且留在京中的孟姝。他借着酒意道明心思,想迎她入府做侧妃,她却是怎么说的呢?
她笑容淡淡,恭敬而疏离,只是道:“殿下已有良缘,怎可作此笑语,怕是喝多了。”
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却带给他剜心之痛。那样疏离淡漠的神色,如利剑刺入胸膛。
他已有良缘,她便再不肯对他和颜悦色,哪怕他贵为王爷,哪怕他有问鼎天下的能力。
那时候他以为能忘却的,于是强忍着不再去打搅她,谁知道没过半月,就听说她随父去了庐陵,再往后,听说她执意嫁给了当地的一位才子,琴瑟和谐。
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前途叵测的皇子,小心翼翼的走在铁索之上,若能抵达彼岸,便是至尊无上的皇位,若是稍有不慎,便是能令人粉身碎骨的深渊。他不敢拉着她一起冒险,更不想去打搅她的幸福。
朝思暮想了无数个日夜的姑娘,纵然强烈的想要占有她,却更希望她能过得开心。
哪怕那份幸福,不是他亲自给予的。
然而失落的感情却无处安放,他便在这时碰见了与孟姝神似的曲东莺。他将她带入王府,从最低等的滕妾到备受宠爱的侧妃,在知道他与孟姝已经无望之后,便将所有的感情都倾注过去,给她自己所能给的一切。
曲东莺很幸运,入府不过两年便诞下了他的第二个儿子,如今的太子徐承恩。
可惜红颜命薄,仿佛是在嘲笑他的痴狂颠倒,曲东莺在五年后病逝了。
他的身边再次变得孤寂。
孟老太爷大寿的时候,惠平帝登基还没多久,他忍不住微服去了宫外,看到了携着丈夫和儿女前来拜寿的孟姝。伊人笑靥如旧,一个垂首的光景便轻易勾起旧时的情思,那时候他才明白,纵然他阅人无数,纵然深宫之中佳丽如云,却再没有任何人能够如她那般,柔韧牢固的嵌在他心里,永生不去。
哪怕是曾被当做替身、后来追封皇贵妃的曲东莺,也只徒有躯壳,而无神魂。
也是从那时起,惠平帝开始痴迷于道教,寻求轮回之法。他曾经听说有人能用阴阳鱼之力回到过去,重活一次,那么他呢,是否能够回到十六岁那年,找回曾经遗失的珍宝?
惠平帝缓缓驻足,眼前是庄重威仪的皇宫,金砖铺了满地,却不见半个人影。天上依稀飘起了雪花,落在地上转瞬即融,只留下一点点潮湿的印记,风掠过时萧瑟冷清,仿佛他是孤身站在荒原里,天地间满满的都是凄清。
忽然想起那年她转身离开时的情形,他也这样独自站着,觉得天地间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尔时今日,不同的季候,不同的情境,却是同样的寥落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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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妱等人走出暖阁时天色已经擦黑,孟老夫人吩咐人在外摆了饭,除了留几个人守着孟老太爷之外,其他人都在梢间里一处用饭。
除了孟老夫人、沈妱母女、蒋姨妈母女之外,在场的还有大舅母田氏带着儿媳韩氏、已经出嫁的大表姐孟昕,二舅母陆氏带着才六岁的表妹孟旸。
沈妱对两位舅母的记忆不算深,刚才赶着去瞧孟老太爷未及拜见,这会儿便有丫鬟规规矩矩的摆上蒲团子,沈妱先是拜见了孟老夫人,而后问候两位舅母。
大舅母已是四十五岁,一身秋香色掐花对襟外裳,因为这两天孟老太爷病着,头上除了两支素净的玉簪外并不见别的金银之物,然而那云鬓堆叠,眉目和善,依旧可见其年轻时的姿色。
二舅母则只二十七岁,正是风韵最好的时候,姣好的脸上薄施脂粉,耳边垂着珍珠耳珰,以一支精巧的乌木簪挽住满头青丝,配上点翠祥云串珠凤尾簪,依旧是素净的颜色,只是珍珠柔润、凤尾精致,别显姝丽风姿。
因孟老太爷病情垂危,两位舅母也不敢说笑,只是夸了几句沈妱的灵动妙丽,每人送了一双精致的镯子,倒像是约好了似的。
只是大舅母田氏举止端方,二舅母陆氏虽然年轻漂亮,打量沈妱的时候,眼中却流露出着异样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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