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妱这句话可是说到了蒋蓁的心坎儿上。
她叹了口气低头,满脸的忧虑,“宁远候府虽不算位高权重,却也是京城排得上号的人家,侯夫人是长公主,府里娶的也都是京城里有身份的贵女们,等我嫁过去,这些人能有几个好相处的?何况我这些年都在庐陵,对京城人生地不熟,到了那里……唉。”
沈妱也只能宽慰,“怕什么呢,婚事在明年年底,还有好长的日子呢。姨妈必定不会放心,恐怕会挑日子带你上京城去。京城里有苓表姐,有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舅舅家的表姐妹,住一阵子惯了就好。”
蒋蓁的亲姐姐蒋苓就嫁在京城,这也是蒋姨妈放心把女儿嫁过去的原因。
不过蒋蓁还是噘着嘴,“姐姐在那里当然是好,可是那位娴表姐……我到了京城,不跟她闹别扭就已经是烧高香了。”
沈妱忍不住一笑,“以前那是你们年龄小才会经常吵架,现在娴表姐都嫁人了,自然不会是那副性子。再说宁远侯府的那些个妯娌,除了郡主身份贵重之外,其他虽然也都是侯府千金,但是细算下来,权势也未必比得上姨父。等将来姨父入了内阁,你还怕她们不成?”
“毕竟侯门尊荣,想必那些都是骄矜之人。”蒋蓁嘀咕。
侯门尊荣吗?那也不过是祖宗传下来的荣耀罢了,若有实权,自然是权势难匹,但若没有实权在手里,也就是个绣花枕头、空中楼阁。
像前年的那个越国公府,看着显赫尊荣,没有皇帝的圣心,不还是被得宠的四品官给端掉了?
相比起来,像蒋文英这样手握实权、正得圣心的二品大员,未必比那些侯门逊色多少。
沈妱不免心中叹息。
蒋蓁万分苦恼的趴在她的肩上,唉声叹气,“怎么办阿妱,我真是越来越不想嫁了!要不……你也想个法子到京城,咱们姐妹作伴吧!”
“说什么傻话,我要是去了京城,家里那座藏,还有那书肆怎么办?”提起这个,沈妱也有点苦恼。
然而在她苦恼的时候,蒋蓁却忽然有点兴奋起来,“对了阿妱,那天秦夫人来咱们府里做客,拐弯抹角的跟我娘打听你的婚事呢。”
“哪个秦夫人?”
“还能有哪个,就是指挥使家的那位啊!秦愈在书院里不是跟你挺熟的吗,你说秦夫人会不会是为他打听呢?”
蒋蓁虽不知道秦愈对沈妱的处处照拂,却也晓得沈妱在书院里关系最好的是秦愈、董叔谨二人,想着这两人年纪相当,才貌也都十分出挑,登时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秦愈堂堂二品大员家的公子,我家只是布衣百姓,你觉得可能?”沈妱扶额。
秦夫人攀高踩低的名声沈妱略有耳闻,她若要给秦愈说亲,必然是要奔着家世身份去的,才不可能瞧上沈妱。
若说秦夫人是为了她身后的什么人打听,沈妱觉得还更可能些。
蒋蓁却笃定的道:“怎么不可能,秦公子待你很好,连我都听说了!”
……蒋姨妈也就算了,怎么如今连蒋蓁都这样了!
沈妱无语凝噎,只好道:“表姐别忘了,我是在招婿……”
“是哦,你要继承家业。”蒋蓁笑容微收,有点惋惜。
沈妱却是一笑,不以为意。
她从小就自己挺幸运,胎穿到沈家后,受尽疼宠爱护,十分美满。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八年前兄长的失踪。
小时候的沈妱是蜜罐里泡着长大的。她是家里的幺女,上头有祖父、祖母、爹娘和兄长,家里人口简单,家境也殷实,众人都把她当掌上明珠一样捧着,加上穿越的优势,小小年纪就聪慧可爱,养出了一副娇气的性子。
直到八年前,爹娘带着她兄妹俩去京中的外祖家祝寿,回来的时候碰上了罕见的山石泥流,在混乱中,年方十三的兄长失散,从此再无音信。
那时候沈妱才六岁,却清晰的记得爹娘头上新添的白发,记得那段时间沈家的愁云惨淡。然而家里耗费银钱无数,发动了所有的故旧亲友来寻找,却都是徒劳无功。
沈妱生怕他们被这事儿打击得一蹶不振,那段时间可是费尽了心思的劝解宽慰,让人人都感叹这位娇气的幺女长大了不少。
沈家本就根基不薄,这些年藏书十万卷,刻书之业流传了几十年,那书肆也名气鼎盛,老人家还指望着能把此道发扬光大呢,当然不能失传。沈平夫妇感情甚笃,家里并无妾室通房之流,膝下唯有这一双儿女,沈明失踪后的第三年,夫妻俩终于从痛苦中清醒,决定将家业交给独女。
所以从八岁开始,沈妱就开始被当做男儿教养。
沈妱也算因祸得福,披上一身书院学子的衣裳,她可以自由出入书院书肆等处,也能跟着沈平四处游历。
这几年在各处厮混下来,虽然人人都知道她是女儿身,但因沈妱性情活泼,沈平为人开明,倒也让她结交了些有趣的朋友。
这般悠然的日子持续了数年,直到去年她被国舅府那个纨绔小公爷霍宗渊盯上,闹了一出强逼结亲的闹剧之后,沈夫人忽然着急起了她的婚事。
可沈妱不乐意啊!
嫁了人便成了媳妇,哪怕她是招婿留在自己家里,身份变化后少不得也有一些掣肘,不像如今自由轻松。且她是招婿而非出嫁,婚事上委实尴尬了些。是以沈夫人虽提了多次,沈妱却愣是没有松口,想要努力往后拖。
可这点努力,终究是没多少用了——
姐妹俩摇着团扇到了花厅的时候,薛姨妈和沈夫人都已不在,她俩在丫鬟的指引下去了客厅,四位大人正在商议事情,两人靠得近了,才听到他们的谈话。
内容很简单,沈妱满了十四岁,该议起亲事了。
从明儿起,沈夫人和薛姨妈会陆陆续续的放出沈家招婿的消息,若有合适的人上门,便尽早把亲事定下来。
和平常所说的招婿入赘不同,武川地界招婿的时候并不严格要求入赘。为了传承家业,夫妻俩住在女方府中,生下的第一个孩子不论男女都跟女方姓氏,以继承家业,至于后面的孩子用什么姓,家业如何分配,就由夫妻俩商量着定了。
这种招婿的先例并不少见,大家看习惯了,招婿的男儿也不至于惹人非议。
不过毕竟是男方入女家,女子不能在公婆跟前侍奉,有些当父母的也不太乐意让孩子去女方府中劳心劳力,终归是有些尴尬。
沈妱没料到父亲这么快就妥协,听了消息的时候一个没忍住就冲进了厅中,瞪大眼睛看着沈平。
她的眼睛原本就黑白分明,灵动水润,这会儿隐约蒙了一层雾气,含着委屈瞧过去,叫沈平大为心疼。
沈平也顾不得外人在场了,当即语含宠溺的解释道:“不是为父食言,实在是怕耽误久了不好。我们放出消息,也不是说急着定下来,到时候有了中意的,一定让你过过眼好不好?”
蒋文英夫妇见惯了沈平对沈妱的万般宠溺,也不以为怪,反倒是沈夫人轻轻咳了一声。
沈妱咬着唇低了头,手指头绞着衣带。
沈平对女儿最是心软,又一次退让了,“你之前说想去百花坳散心,明天就准你休沐,让你娘带你去好不好?”
还有这等好事?
沈妱心里一喜,抬起头时却还是咬着唇,不情不愿的道:“好吧,不过爹许诺的事可一定要记得。”
“记得记得!不然就跟你说的那样,食言而肥。”沈平连忙答应。
旁边蒋蓁瞧着沈妱这幅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嫉妒得牙根痒痒,在沈妱腰上重重拧了一把。要知道当初蒋文英把她许给宁远侯府的时候可是半点都没问过她的意思,哪怕后来蒋蓁反对,他也不曾软语安慰过。
蒋蓁不羡慕沈妱的出众容貌,不羡慕沈妱出入书院、游山玩水的自由,也不羡慕沈妱能在书院中交到许多好友,却从小就羡慕沈妱有这样一个能把女儿宠到天上去的好爹。
要是自家的爹爹能有沈姨父的十中之一……
蒋蓁偷偷瞧了瞧蒋文英,见着那张严肃的脸时,顿时觉得自己想的真是太多了。
回去的路上沈家三口人同乘一辆马车,沈妱看开了招婿的事情,这会儿想着明天能逃开书院里的琐事,去心心念念的百花坳走一趟,那笑意就藏不住的往嘴角涌。
沈夫人瞧着她那副模样,固然也是高兴疼爱的,然而丈夫这般没有原则的宠溺女儿,沈夫人不会坐视不理。
根据这么多年的经验,敲打丈夫没有半点用处,沈夫人只能板着脸训沈妱,“今儿在你姨父姨妈跟前,你也太放肆了!”
沈妱咬着唇没说话,微微垂着头,似乎有点后悔,又有些不服。
沈夫人想要训斥的其他话语生生被她这幅可怜模样噎了回去,只能不轻不重的道:“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哦。”沈妱依旧垂首。
沈平最见不得沈妱装可怜,当即一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姐夫他们都晓得情况。再说了,也是我食言在先,难怪阿妱会不高兴。”
“你……”沈夫人险些被她噎住。
沈平宠溺女儿,当然也十分爱护夫人,抛下了书院夫子的端方外衣,拣了小点心就往沈夫人嘴边凑。沈妱见机快,立马倒了半杯茶双手奉上,父女俩齐上阵,沈夫人哪里还能抵得住,只好偃旗息鼓。